在C省的民俗里,从死者自去世之日起,每七天烧一次纸,烧七次,过七殿,共七七四十九天。
一般认为死者的魂魄会于“头七”返家,于四十九日“断七”之时魂魄离世,再无牵挂,去冥府转世投胎。
一七之内出三界,三七之内天非天,四七五七回阳间,六是鬼道七地狱。官麒麟又是未成年的童男身,在外横死街头,属于阴魂中大凶大忌的一类。
他死后亡魂难以安息,按照长辈们的说法,官麒麟属于寿命未尽、横死众生,死后难入六道,或守候某处、或飘荡世间,无依无寻,极易附体。
当然,这都是云妈妈告诉她的。此时沙市上官家中正在给横死的麒麟办超度法事,希望孩子尽早投胎入轮回。
云妈妈这些天都守在上官家陪同官父官母治丧。一早就给岫岫打来视频电话,要她对着灵堂给表弟敬香。
视频那边,哀乐阵阵。许多身着法衣的和尚绕着官麒麟的牌位和他的骨灰盒念往生经。官家人哭声阵阵。一个多月不见,官父官母又白了头。
照片上,小麒麟笑得阳光灿烂。平日的一头红毛,在黑白照片里现出黑色,这幺一看,沉稳帅气,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云妈妈按照法师的吩咐,叫她出去寻东南角,对着官麒麟死时的方位搭祭台送一送魂。
来之前她就带好了香烛纸蜡等祭品,这些天,每逢“七”就会给小麒麟烧上一些。
黑龙峪大雪茫茫。东南角的方向,正对着一滩深不见底的黑水。
每次来此祭典,她见着一潭深渊心情总会更加沉重。
茫茫天地,雪落纷飞。祭台刚刚铺好,燃烧的香烛便在飞雪中熄灭。
天气太冷,风太大。
她又点了几次,香烛仍旧是燃了又灭,烛火凋零。
大概是小麒麟不愿走吧。她放弃了,蹲在祭桌的角落里给他烧纸钱。
有了桌子的庇护,一沓纸钱很快燃开,熊熊火光在盆里翻转跳跃,萤微星火一点点将纸币烧透,燃成灰烬。
她穿着单薄的衣衫蹲在雪地里,冷风将小脸冻得通红。鹞子静静站在她身后,撑开一把伞挡住席卷的风雪。
静默的黑龙潭,只剩下簌簌风声和轻微的抽泣。
“小麒麟,今天是你的离魂日,要好好去投胎,不要牵挂人间。”
一滴滴眼泪落入火堆,炙烤得噼啪炸响。
“家里一切都好,叔叔阿姨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
她被烟灰熏得迷了眼,擡起头望向漫天飞雪。
狂风呼啸,卷起雪花纷扬腾空,片片如鹅絮,跌落燃烧的火堆里。火盆中焚烧的纸钱也被乱风勾动,自火堆里卷起,阵阵缠绕上天,在苍茫大地间反复流连辗转,不肯落地。
霎时间她泪水如涟,好似懂了灰烬的表达。
官麒麟不愿走,他还太小,世界都没有见过,怎幺舍得离去呢……
“姐…男男姐…”
泪眼朦胧之际,她恍惚听到了小麒麟的声音。
“姐…我不想走…我还没活够……”
官麒麟凄厉地哭着,冲她张开了双手。
一池幽深黑水的黑龙潭之上,隐约有道人影轮廓,他凄厉地嘶吼着,仰头时露出被割裂的喉管,鲜血淋漓,白骨森森。
“小麒麟!小麒麟!”
她疯狂擦干泪水,视野渐渐清晰。
雪花漫天狂舞,黑龙峪的山谷内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幽深的黑龙潭上泛起了浓重的水汽,白雾渐渐逼近…一点点向岸边蔓延吞并。
她狠狠擦干眼泪,水面之上那道模糊的人影早已消失,黑沉的深潭空无一人。
“姐…”
正当她迷茫之际,耳畔又突兀响起呼唤。
的确是小麒麟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寻去,雪花狂乱地卷起纸钱飘向空中,翻飞旋转颠沛流离。
半空中飞起星星点点未燃尽的火纸,混合着冰凉的大雪,既热得滚烫,又冷得发寒。
四周山谷依旧是一片白茫茫,没有半点影子。
“鹞子,你刚刚有听见什幺声音吗?”她急切地攥住鹞子的衣角,慌乱地四处探寻。
刚刚,明明听到了官麒麟的声音!
很近很近!仿佛就在耳畔似的!
鹞子裹紧了她的披肩,冷峻的面庞有一丝心疼。“小姐,我们回去吧。天寒地冻,容易着凉。”
她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失落地低下头。“你没听到是吗?怎幺会呢?难道是我出现幻听了?恍惚听见小麒麟在叫我。”
鹞子想安慰她,摸摸她的头。可伸去的手最终搭在单薄的肩膀上。
大掌之下,羸弱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她默默抽泣,不敢宣泄自己的无尽悲伤。
“姐。”
“表姐。”
正在低声哭泣时,又突兀地听到了官麒麟的声音。
她惊慌地找去,可四野茫茫一片惨白,哪里有人的影子?
“麒麟?是你吗?是你在叫我?”
她慌张地向身后看去,密密麻麻的飞雪漫天翻转,如瀑布倒水,倾泻在黑龙峪的山谷里。
“姐…我死不瞑目…”
声音就在左边!
她向左边转身寻去,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姐…我死的好惨!”
在右边!她慌忙向右寻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凭什幺死的是我!凭什幺!”
她一遍遍地追逐声音的方向寻去,耳边铺天盖地全是官麒麟凄厉的哭声。
“我死不瞑目!我不甘心!”
“不要把我送走!我还想活着!”
“我想活!”
“我想活!”
“姐…救救我…救救我!”
颅内回荡着一声声痛苦的哭嚎,官麒麟不停地呼唤着表姐,要她救救他,说他死不瞑目,被痛苦纠缠。
她头疼欲裂,万分痛苦地蹲下身抱着头。泪水一遍遍浸湿面庞,“小麒麟…对不起…是姐姐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对不起!”
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四面八方官麒麟的哭嚎声一齐纷涌在颅内,声声凄厉尖叫刺痛耳膜。
眼前不断闪现着他被砍死街头的画面。一群手持长刀的黑社会将他堵在通沙大街……少年痛苦的呼救一声声在灯火斑斓的夜色中绝望哀鸣。
血,遍地是血……人群中的红毛少年浑身带血,没有一处完好的体肉。他死死凝望通沙大街的尽头,多幺希望能看到家人的身影……被割断的喉管喷涌出一股股猩红……少年捂着裸露的腹部在鲜血里挣扎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