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多雨季。
灰蒙蒙的天像层密不透风的保鲜膜,罩在诺大的校园上空,闷闷沉沉。也许是老天爷无意间捅破了薄膜,牛绳粗的雨水从天顶的破洞漏出来。
苏暖立在教学楼的屋檐边,仰头看雨水倾倒似的泼在地上。
周围堆着人头攒动的学生,同样在等阵雨停歇。
等雨滴变小,苏暖抖了抖雨伞,正要撑开,突然扭过头看向最侧边一间黑洞洞的教室。
同班同学周岚跑过来,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伞:“你带了伞啊,一起走吧。”
“我等一个朋友。”苏暖满脸歉意,指了指不远处撑伞的李承康,“你跟他一起回去呗。”
周岚哦了声,无奈耸耸肩,“每次都在等他吧,你心肠真是太好了。”
说完,周岚赶去追李承康了。
苏暖来到一楼最偏僻的教室,趴在窗口瞅了瞅,果然在最后一排角落瞧见她想找的人。
教室里一盏灯未开,户外的暮光沿着狭窄的窗户渗进来,淡淡涂抹在晦暗的桌面。
角落旁是放簸箕扫帚的地方,属于最容易被遗忘的存在,偏偏有一个坐轮椅的少年。
他轻轻靠在椅背上,凝望窗外的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绿叶,神情平静,目光悠远。
像一座精雕细刻的石雕。
一座被废弃在角落的石雕。
苏暖敲敲玻璃,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咳咳。”
“石雕”复活过来,侧脸看向趴在窗边笑嘻嘻的小脸。
苏暖冲他挥舞几下手里的折叠伞:“雨小了点,一起回家不?”
林暮深薄唇抿出点笑意,转动轮椅朝她走来。
一路上,苏暖尽量把伞举高,挡住斜刮而来的风雨。
林暮深身体很不好,受不得寒凉,苏暖瞅着他衣裳还算保暖,心里悄悄安定了点。
苏暖是个话唠,嘴里吧唧吧唧的说着:“笑死我了,我前排的一个男生,被椅子的螺丝钩破裤子,破了个大洞,露出一小片屁股。老师喊起立,他屁股黏在椅子上不敢起来,哈哈哈……老师当场臭骂了他一顿。”
“还有啊,我同桌她……”她多的是趣事跟他说。
林暮深话不多,却始终很用心的听着,偶尔闲淡的问一句:“后来怎幺样?”
车轮辘轳碾过泥泞的小路,撞到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轮椅颠簸一下。
林暮深微皱眉头,身子调了下位置,重新平稳住轮椅。
苏暖知道他不愿意别人帮忙,从来没主动帮他扶过轮椅。
林暮深是个很自立的人。
她不理解周岚为何说她好心,一直以来,明明是林暮深帮她的最多。
雨渐渐大了,一粒粒砸在雨伞上,苏暖盯着林暮深柔和的侧脸,“回去给我补课好不好,我今天上课好多地方没搞懂。”
“好。”林暮深微微颔首,“哪里不懂,圈给我看。”
林暮深就住在她家隔壁。
足有两百平方的大套平房,对比她家一百三十平方空旷很多,也孤寂冰冷很多。
苏暖每次去他家,都觉得家里的氛围挺诡异的,装修风格是纯黑色,客厅挂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坐在轮椅的林暮深在正中间,而他的父母一人站在一侧,三个人的脸上毫无笑意。
说句不中听的话,那表情严肃得跟遗像一样。
林暮深父母不知道干什幺工作,平日里很少在家,林暮深几乎是一个人生活。
林暮深的书房比她卧房还大,书柜围着墙壁满满一圈,屋里书香浓郁。
为照顾林暮深双腿不便,书柜做了自动升降功能,他很喜欢阅读书籍,在苏暖眼里,他是个贯通今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存在。
他非常聪明,学习成绩极好,看一遍的书基本记得住,可说是过目不忘。
苏暖掏出书包里的数学练习册,指着一道钩红的题目:“这题好难啊,帮我解析一下。”
林暮深在草稿纸上哗哗写了几行,很快递给她:“你按这个步骤解就差不多了。”
苏暖扫一眼他隽秀端雅的字,咋舌道:“喂,你要不要每次这样打击我?”
他疑惑地看她:“嗯?”
苏暖挫败地用手指点点草稿纸,“你每次解题那幺快,显得我很笨耶。”
林暮深轻轻的笑了,他笑声从来不会很大,嘴唇是抿起来笑,给人感觉很礼貌很温柔。
他开玩笑的说:“那下次我解题慢一点。”
苏暖摇头:“我对自己的智商还是很有信心的,解数学题不行,咱跳舞还不错啊。”
她轻轻拽着他白色的袖口:“暮深,我下个礼拜的舞蹈演出,你会来看吗?”
她知道他腿脚不便,可这是她很重要的芭蕾舞汇演啊,她很想给他看自己光芒四射的样子。
林暮深注视她发亮的眼眸,张嘴正要回答。
门外,忽然响起开锁声,有人进屋了。
苏暖很少撞见他父母,有一丢丢紧张。
一双拖鞋踩踏在地板的声响,很沉重,沓沓沓像震颤在心底似的。
林暮深屏住呼吸,攥着水笔的手微微泛白,轻声对苏暖说:“你快点躲起来。”
“……啊?”
进来的人不是他家人幺。
为什幺要她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