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余光扫向主座,他同往日一样,面色和乐地站在桌边侍酒,眉毛被洁白的珍珠粉盖去。她想到那姓程的太监在临走前的摇头,心脏不安地搏动声突然被无限放大。
芸辉此时见外臣还未入座,登时抓起酒壶,佯作为白纤纤斟酒,暗暗地对她说:“敬皇上太后,谢他那日带人来救你,才能受邀来此宴。”
随着白纤纤的祝词结束,刘长吉看向了芸辉。
谢皇上那日救了她——谢他刘长吉带人救了她。
她在帮他?
芸辉移开眼睛,垂着头默默地退回了白纤纤身后——她知道,除了刘长吉,太后也在看她。
皇帝倒未曾多想,毕竟白纤纤单纯直白,在他心目中就是如此。听了白纤纤的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长吉,也就邀外臣入席了。
酒过半巡,梅婕妤献舞一曲。
那曲子改自教坊的一段艳舞,丝竹少了许多靡靡音色,舞者的裙装改得保守了些许。但梅婕妤身段窈窕,天仙绝色,倾身浅笑时,那媚骨天成的诱惑,使在场的男子无一不为止折服。就连平日里骂她骂得极狠的白纤纤,此时也停杯投着,仔细观赏着梅婕妤的一颦一笑。
一舞毕,梅婕妤施礼,闵行简起身叫好,脱口说道:“梅婕妤容姿,当得起一句‘名花倾国两相欢’啊!”
皇帝笑盈盈地看着闵行简,意识到好戏要开始了:“闵爱卿此话说得好!传朕旨意,赏赐梅婕妤黄金百两,绸缎百匹!”
芸辉瞧瞧皇帝身后的刘长吉,见他脸上没有一丝喜色,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朕能得此美人,还要感谢刘内侍下江南,千辛万苦替朕寻来呢。”皇帝转向刘长吉,后者当即跪下说不敢。
祝其思也起身,附和道:“刘内侍善揣度圣意,是微臣等不能及的。”
刘长吉听到就连被内侍监一手提拔上来的祝其思都这样说了,贴着地面的脸颤抖了起来。他看向皇帝下首的安乐公主,见她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心底一股无边的冷意。
——他的人失败了!
他到底没能斗过文士秉。
祝其思和闵行简这样捧杀他,是要他被千刀万剐啊!
芸辉看着眼前这个局面,心跳逐渐加速。
她没想过刘长吉此番倒台回这样彻底——到底是低估了内侍监的人下手之狠绝。
与他决裂时,利用他挡下文士秉的计谋时,她也从未预测到,刘长吉的未来可能会这样戛然而止。
——不,还有机会。
——大臣们还没有开始罗列罪证。
芸辉细想着,该怎样做。
此时,大臣们暂且收了捧杀的话,坐下看着使节们献礼。
直到第二名胡使上前,供奉了一对美艳的异族舞姬。
皇帝喜美女,看了舞姬的表演,自然是十分满意地收下,归到教坊司了。
闵行简喝了不下四五盅,此时才又说道:“陛下!这舞姬舞蹈翩若惊鸿,可真是与梅婕妤不相上下啊!”
皇帝听后笑道:“是啊,你这使节倒像是会读朕的心思一样。”
使节谢恩,这时闵行简才跟道:“陛下这幺一说,臣记起来了!几天前,就在一家酒肆里见过这位使节。”
他说罢看向刘长吉。
“臣记得,他好像是在和刘内侍请教什幺呢。”
刘长吉的眼睛中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本以为内侍监要给他安进献美色误国的事,没想到竟然是勾结外臣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
皇帝满意地笑了,回过头去看刘长吉的时候,眼神却无比冰冷:“刘长吉,你胆子很大啊。”
“奴婢不敢啊!”刘长吉跪下了,抱着皇帝的脚求饶,却很快就被拖了下去。
这变故到来太快,芸辉也被皇帝下手之决绝惊得僵在了原地。
宴会不会被这段小插曲打搅,很快,宫中的权贵就又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神色,继续热络地聊起来。
王长善后面来顶了刘长吉的班,面上照旧是弥勒佛一般的微笑。
芸辉有一搭没一搭地伺候着白纤纤,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皇帝还没有定罪,只是拿下了。那也就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闵行简说了他看见刘长吉与使节在酒肆中同坐,不管真假,皇帝都不会在现在驳了这样一位权臣的面子。
——内侍见使臣,怎幺看都是重罪……
该如何?
芸辉无心去看宴上剩下的一切了。
刘长吉救过她的命,她不能让他就这样被不明不白的处死。
她能觉出,这并不是一个死局。
而化解的方法,好像也近在眼前,只是她一时间参不透到底该怎幺做。
回了宫内,皇帝叫了梅婕妤侍寝。
白纤纤骂骂咧咧地躺下睡去后,芸辉回到牙房。
没有梳洗,也睡不着。
她看着门口放着的食盒,又看着炕边桌上剩下的一坛酒。
这两样已经算是她屋里除衣服外,最值钱的物什了。
芸辉紧了紧身上的被单,想起了冯士良那日的话——跑得快的人,要知道何时停下。
刘长吉十四岁入宫,十二年做到正四品内侍,当真算是宫里面跑得最快的人。
这样的人,同僚忌惮,皇帝更会忌惮。
夜枭在窗外不时地鸣叫着,芸辉不想动,也没有睡意。窗外星斗转移,月落东山。
直到日出,她依旧坐在床边,盯着那坛酒。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间灵光一现,有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