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甥的对话,发生在黄昏。淳于蒨尽有时间往见叔度。西境息兵后,叔度偶尔代天子巡视东南,除此以外,极少离开雒邑。但淳于蒨转念一想,明日亦不晚,她须冷静一下,细斟酌说辞。要照顾到叔度的骄傲,自己也不可失身分,表现得像个权力掮客。
这究竟不是一桩交易。
于是,她度过了转侧难寐的一晚。
忽而信心高张,觉得叔度的矜持也许是欲擒故纵,见别个皇子谄媚于她,故意与众不同;忽而又觉得发慌,他真的从未对她流露过任何情意,倘或连储位都不能令他拜伏于她裙末,那她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不会的,她给自己鼓气。
此何时也?
天子虽极力振作精神,朝野已对其健康失去信心,急切盼望东宫早定,立储势在必行。
叔度先是靖安西境,而今又睥睨东南,显然是有抱负的。不登帝位,何以施展?以他目前显露的锋芒看,倘或皇权旁落,他大约连做闲散宗室的机会也无。
然而,自幼及长,叔度都在无视她的好意,间接地拒绝被中宫另眼相待、乃至成为其养子的捷径。两人之间,仿佛横亘着一道无形的银河。每次与他遥相对望,都似乎有浩荡天风吹过来,令她觉得眼发涩、想哭。
世间怎会有如此冥顽不灵之人?
忧心忡忡,患得患失,有如巨轮,在淳于蒨的心头碾过来、碾过去。
煎熬。
淳于蒨忽地坐起,觉得不能再忍受。
举目四顾,寝室内灯火寥落,暗影重重;婢女相倚而眠,发出清甜匀细的鼾声;窗外一片漆黑,这仍是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