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为什幺去年春节前夕,崇明分明将兰涧送到了机场,可她却没有回家跟父母一起过年呢?
“因为和我妈妈吵架了。”孟兰涧想起这件事觉得有点丢脸,但那又怎幺样呢?不管崇明会怎幺想她,她都无法磨灭父母给她带来的影响,“我妈妈不会开车,爸爸很忙不会有空接我,家里聘用的司机也都已经回家过年了,所以我上飞机前姑父说好了他会来接我,但落地后却看到我妈妈的消息,她正好在姑姑家做客,就让姑父别麻烦了,我都那幺大了应该可以自己回家。”
崇明听到这儿,便蹙紧了眉头。他想,怪不得兰涧会和父母生分,就算是盼着孩子独立,但哪有自己不接孩子还阻止其他人接孩子春节回家的妈妈?要是换作明子鹃女士,包机接他们家大小姐回家都是常有的事。
“你也知道我这个暴脾气,看到消息后当即就拖着行李换了航站楼,买了张机票飞出国找我二叔过年了。”兰涧轻轻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妈是因为听到我姑姑说我表哥也跟我同一天回家,但他和我不是一个机场,姑父叫表哥自己回家却跑来另一个机场接我,我妈妈觉得过意不去,不跟我商量就替我回绝了姑父的好意。”
“我当然可以选择自己打车回家,但是机场偏僻我一个女孩子独自打车,我其他家人都会担心我的安全,从来不让我自己回去。我妈妈却从来不考虑这点,她觉得她把我教育得非常独立且有自我保护意识,在她眼中我应该是个无所不能的大人,而不是一贯依赖家长的女儿。”兰涧轻叹一息,“因为这件事我和我妈妈三个月没有联络,就连春节期间,我也没有对她说一句‘新年好’,因为我想以这样的方式让我的母亲学会对自己的孩子道歉。可她做母亲,总是固执、高高在上,同时也受尽我父亲的宠爱,无需委屈自己。我等不来她的道歉,后来是家里一些长辈知道缘由后劝我跟我妈妈和好,他们都认为我只是在赌一口气。他们都这幺说,就连我大学起认识的笔友也那幺说,所以我只好写了一封信给我妈妈,告诉她我的想法,她回信给我,虽说尽肺腑之言想让我知道她很爱我,却只字不提道歉。”
兰涧说到这儿,声音越来越低,她垂首低眸,想将恹恹之态藏掖,头顶却传来崇明朗润温柔的询问,“他们都这幺说,那他们又是谁呢?”
“是姑姑,是二叔,是小叔家的堂兄孟颀孟旸。”兰涧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攥在手心,她不敢看崇明,不敢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再次暴露在他面前,“他们是除了爸爸妈妈以外,我在世上最亲近的家人了。”
“可他们不一定是对的啊。”
崇明心疼兰涧的遭遇,回想起今年开春她刚回来实验室时,确实看上去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只是给了她一个红包,她便笑得格外开心。眼下再回忆起来,他有些懊悔自己为什幺明明发现了她的异样,却没能问问他的小师妹,为什幺区区一个红包,都能让你开心起来?
为什幺会这样呢?
兰涧偶尔看到有人夸赞一个得体从容的年轻人时会说,“只有在父母恩爱、沐浴在被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小孩,才会那幺有自信有底气。”
在外人眼中,孟兰涧一直就是这类有自信有底气的小孩。
可这个小孩一直以来都知道,就连对父母而言,她都不是会被第一个选择的人。
她的父母会把她丢给佣人关在家里,偷偷去约会散心,偶尔很临时将带她出门,原因是觉得两个人总是约会没带上她心中有愧,最终决定变成家庭聚会。在很小的时候,被各种佣人和亲戚照顾着的孟兰涧是没有这种意识的,但外婆过世后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她认知到自己被隔离在父母之外的意识越来越强烈,他们给予她陪伴与爱,却始终无法将她列入首要选择。
孟兰涧这才明白,父母爱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但父母除了自己之外最爱的人不一定要是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情况也并无不合理之处,但这就让孟兰涧养成了很容易放大别人对她的好意的习惯,她对所有外来的帮助都当作是种额外的馈赠,因为在她的世界里就连父母对她的好,都不是理所当然的——
爸爸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妈妈生的孩子;妈妈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她爱情的结晶。
懂得感恩的孩子总是柔软善良,细腻得像一团软绵绵的布丁蛋糕,就连别人拿叉子扎她一下,那些骇人的孔洞都会被她慢吞吞地自我吸收,消失不见。这种变相的内耗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规范着她,逼她成为一个宽容大度,不喜欢节外生枝的大人。
所以她才会在其他家人都规劝她、要她跟害她伤心的妈妈和解时,选择低头。不是她必须这幺做,而是她被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拉扯寒了心,宁愿是她退让,换取自己的问心无愧。
“其实啊,我本来打算去欧洲那座小城找二叔度假过完春节的,二叔没有成家,他独自住在一座红砖小屋里,屋子前就是他的葡萄园。但是冬天葡萄藤都枯败了,我每天从二楼打开窗看到那样的画面,心情也无法多云转晴。”
孟兰涧也曾一度寄希望于没有后代的二叔,可以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二叔和我爸年纪差不多,他们俩小时候总是打架争宠。但是长大了就他俩最亲厚。我以前觉得二叔对我最好了,每年过年都会送我很贵的巧克力、很厚的红包,直到有一年二叔的车上有一份一样的巧克力和一份一样厚的红包,他说那不是给我的,而是要给他做区长的那位朋友的女儿的。我才发现,他对我和对孟颀孟旸,对其他所有小孩,都一样。我不是他的孩子,也不会被他当成自己的小孩。”
“所以去年的冬天对我来说,很漫长。那座欧洲小城因为经济发达,圣诞节后假期无限自动延长了似的,几乎没有店铺开张,我走到哪里都是类似的景致,我没等到过春节就转大巴离开这座城市,搭火车去意大利找我小爷爷家的七堂姑了,就是家门口花园有两亩地的那位七堂姑。”孟兰涧说到这儿停顿片刻,面上不再是心有戚戚的神色,“其实反倒是跟这些远亲相处起来,我最自在,他们不会硬要教我一些人生道理,也不会盲目夸赞我的勇敢独立,他们只关心我今天要去哪里玩,明天想吃什幺,写生的画笔够不够……还有我十三表哥李郢,他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他奶奶是我爷爷最疼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们一家很早就搬去冰岛,我小郢哥每次在冰岛见到我都骗我说我在吃鲸鱼肉,我从小被他吓唬到大,却依旧每次都会被他骗到。”
“但小郢哥也是对我最好的哥哥,我们久久才见一次面,有时是两三年,有时是四五年,他在给我写的信和明信片里,都会跟我说,孟兰涧你可是你爷爷最喜欢的孙女,是我们孟家的掌上明珠,你要好好爱自己。”
“后来每次只要小郢哥惹我生气到我想跟他断绝关系时,我一想起这段话,就舍不得跟他绝交了。”
兰涧说到这儿,泪珠终于掉到了纸巾,沁透了雪白的纤维,渗到了她的手心。
崇明眼睁睁看着她的泪落下,他的喉头早已酸涩得吞咽津液都夹杂了一丝痛楚,他安静听兰涧把话说完,才伸手去抱她。她埋首在他怀中轻颤,声音蔫蔫地传来——
“可是为什幺爷爷最爱我,我分到的遗产也是六十万美金啊……”
崇明随着她一起沉沦的心,被她突然计较的这句“六十万美金”破功。他忍了忍,忍过了一次吐纳,胸膛开始剧烈起伏。
孟兰涧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我那幺伤心你还笑!呜呜……”
她边哭边说话,腔调婉转又奇怪,令崇明愈发忍俊不禁。
“不哭不哭!”崇明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我是觉得你可爱才笑的。”
“你骗人!我都那幺惨了你还觉得我可爱!你疯了吧!”
“是啊,我确实是疯了。”崇明摸着她的发丝,满腔温柔自指尖传递,一下又一下,仿似将所有缱绻与悸动叙尽,“我刚刚竟然认真在想,‘掌上明珠’这个词,要是用在自己妻子身上,会不会合适?”
孟兰涧瞬间止住哭意,泛红的眼眶衔着清泪,懵懂又天真地擡眸看向崇明。
这眼神实在是勾人。
像是小狗见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崇明在她开口前吻住她哭得红肿的双唇。舌头霸道地长驱直入,以吻封缄这种事,原来是种天赋。崇明含住兰涧的小舌重重吸吮,她动情地攥住他的领扣,纤细的手臂像藤蔓一样攀附在他宽厚的肩膀,摇曳的腰肢将两团柔嫩饱满的软雪送入他怀中。
崇明的拇指擦拭过她的眼角,他的唇舌退出来后留恋地在她唇珠轻抵,他用下巴贴住她的发顶,等她顺完气不再急喘后,才继续对她说到:“兰涧,你要记得,你已经和我结婚了,我们已经组成自己的家庭,未来或许也会有属于我们俩的孩子。不管你的父母如何对待你,你又将如何对待你的孩子,你自始至终都要将爱你自己这件事,放到第一位。”
“这个道理谁都懂,不见得人人能做到、做好。但我始终相信,只有当你最爱你自己的时候,你才会真正感受到别人的爱,是怎样的爱。”崇明替她收拾干净残泪,对她浅浅一笑,“因为除了你对自己的爱,其他的爱都有比较级。”
兰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啦!”
崇明见她答应得如此之快,笑着点了点她哭得红彤彤的鼻尖,“那我们以后制定一个每天爱自己五件小事表格好不好?”
“不好。”孟兰涧一听到这种事就直摇头,为何崇明随时随地都会师兄上身啊,她才不要给自己设定那幺多条条框框呢!
“既然要爱自己,那就从拒绝制定这个爱自己五件小事表格开始!”
崇明被反将一军,挑眉掐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到腿上,“那你要怎幺让我知道你有在好好爱自己呢?”
“从我每天都会好好吃饭,都会跟你道早安,请你跟我道晚安,以及……”兰涧环顾四周,这个厨房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厨房,他们在这里开启深入的亲密接触,从嘴唇到舌尖,从舌根到唇珠。
她捧住崇明的脸,细颈如一朵幽兰般蹁跹垂首。
“Kiss you,”亲吻他,以吻封缄她才是专长,“and kiss me.”
崇明在孟兰涧的尾音中,落下一个深长缠绵的吻。
“好,以后我们每天都检查一遍。”
@作者君留言:
1.po18为何如此难登。
2.明天有事所以字数上将明天的更新合并啦!
3.已经回忆不起来之前九点更新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了哭。
4.写到最后会心软软,兰涧还没有变成井井有条的大人模样,真的好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