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时节,雨生百谷。
大魏国都平城十年九旱,今年谷雨前后倒是接连落了数场大雨。
清晨突然一阵雷鸣电闪,天上墨云重重,一场暴雨转瞬将至。
偌大的皇宫太极殿寝殿内只余一身着蜜合色寝衣的单薄少女在蹙着秀眉怔怔出神。
因四下无人,炽繁那妍丽俏脸上的郁愤之色再没有收敛起来。
早在元循莫名将她从掖庭浣衣局传召到太极殿,她便隐约猜测对方与她一样死后重生了。
但,前世二人唯一的交集不过就是她怀上元辙那回。
而这暴君分明前世从不近女色,为何今生反倒早早将她弄到太极殿来?
如此也罢,偏偏他日日百般撩拨戏弄,就是不肯真正宠幸她。
甚至她至今仍无名无分,只是个太极殿内的小宫女。
如何不叫她在心底恨得牙痒痒!
就在这时,春雨大颗大颗砸落,发出“哗哗哗”的声响。
被安排给崔姑娘使唤的内监小林子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他手心捏了把汗,忙不迭禀报:“崔姑娘,永和殿传您过去一趟。”
永和殿乃当今嫡母皇太后慕容氏所居。
炽繁问道:“现下便要过去吗?”
说罢,她朝微开一道缝的雕花大窗打量了一眼,骤雨未歇。
小林子讪笑道:“回崔姑娘,就是现在,是永和殿的大宫女叱云姑姑亲自冒雨前来传唤您的。”
一提及慕容太后,炽繁不免回想起前世被群臣逼迫、孤立无援之际,不得不狠心亲自割下手臂嫩肉献上。
慕容太后常年风疾缠身,轻则头晕目眩,重则浑身麻木、口眼歪斜。
偏她却讳疾忌医,只信些故弄玄虚的术士,日日在永和殿焚香作法,弄得烟火缭绕。
前世的崔炽繁便是设法买通了那位最得慕容太后宠信的术士冯琼,上演了一出割肉献药的戏码。
思绪仍在发散,炽繁已自顾自地披上外衫,并自行梳洗了一番。
立在殿外的叱云姑姑面上已露不耐之色——
这崔氏不过是个罪籍奴婢,竟敢叫她这永和殿大宫女晾在外头良久?
合该火急火燎、恭恭敬敬地出来向她问安才是!
直到寝殿大门再次打开,一个身着寻常宫女服饰、清妍如玉的少女款款而出。
叱云姑姑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目中满含鄙夷不屑。
“好一个崔姑娘,叫人一番好等。”她一字一顿暗讽。
炽繁心知这叱云姑姑向来尖酸刻薄,媚上欺下,是以心中波澜不惊。
她浅笑回道:“是奴婢不好,因方才圣上早朝前吩咐让奴婢好生歇着,这才叫您久等了。”
叱云姑姑当即一梗,没曾想这小罪奴竟敢以圣上的名头狐假虎威。
她也不敢接这话,只好冷冷道:“走罢,随我前往永和殿。”
一旁的小林子急忙撑开一柄青色大罗伞,牢牢跟随在单薄少女身旁为她遮雨。
自行撑伞的叱云姑姑瞧了更觉嗤之以鼻。
这般金尊玉贵的待遇,也不知这一介罪奴有没有命受。
所幸一路上春雨渐停,一行人并未淋湿多少。
跨入香火弥漫的永和殿,炽繁心中暗忖,也不知此时此刻的慕容太后究竟是敌是友……
前世她一夕得幸遇喜后,慕容太后毫不犹豫下懿旨越级晋封她为正三品的贵嫔。
但却又在她顺利诞下帝王长子后,坚持要依照“子贵母死”的祖制要将她处死。
所幸,武帝元循从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
甚至是个极其离经叛道、雷厉风行的君王。
宗室群臣愈慷慨激昂进言该处死皇长子生母崔氏,元循反倒大手一挥,彻底下旨废除了这“子贵母死”的祖制。
永和殿的前殿内虽四处摆满香炉,烟熏火燎,却空荡荡的。
叱云姑姑趾高气扬道:“崔姑娘在此处好生等着罢。”
说罢,她才不紧不慢地迈入正殿内,亲自向慕容太后通传,并打算添油加醋说些什幺。
这叱云姑姑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一位身着水红色繁花缎宫装的妙龄少女斗志昂扬地从侧殿而来。
炽繁略一擡眸,见是慕容韶华,瞬觉兴致盎然起来。
这慕容韶华是皇太后慕容氏的内侄女,名义上乃当今圣上的表妹。
慕容太后膝下无子息,所以一直将这个母家侄女养在身边。
这慕容韶华一直自视甚高,自认必能在慕容氏一族的扶持下成为新一任大魏国母。
偏生八字未有一撇,她的皇帝表哥便战死在南征途中。
慕容韶华轻飘飘地瞥了眼前这小宫女崔氏一眼。
“你便是太极殿的宫女崔氏?”
慕容氏一族是曾是前朝大燕皇族的后裔,亦是鲜卑贵族中汉化程度最高的。
但慕容太后与慕容韶华姑侄俩虽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汉文倒是不甚精通,大字不识几个。
“奴婢正是。”炽繁佯装恭顺,但想起此人前世的所作所为,心中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