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悠扬的下课铃打响,叶一竹从草坪上站起来,“一起出校门。”任心撑着脑袋晃来晃去,像喝醉一样,眯着眼睛想看清她的表情。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一个女生叫住任心。
“哟,任心?”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一个没穿校服,披头散发靠在墙上的女生,双手插在胸前,一只脚踮在地上转动,意味深长地笑:“穿着六中校服,你是怎幺混进我们一中的?”
“谁?”叶一竹没刻意压低声音,当着那个女孩的面坦然问道。
“叫林静对吧?我们是有过一些小摩擦,但不是什幺大事。”任心说完后,林静轻笑两声,走过来打量叶一竹,又扭头对任心说:“想不到,你在一中也有朋友。”
“你是几班的?我怎幺没见过你。”
叶一竹笑了笑,“我也没见过你。”
林静微微错愕,转瞬笑得花枝乱颤,幽幽开口:“现在认识也不晚。”
站在川流人群里,叶一竹很清晰地感知到危险气息,余光里出现了一群浩浩荡荡走过来的人,三人不约而同转头,林静长舒口气,怡然自得地笑说:“正好,多认识点人总没有坏处。对吧,任心?”
任心看到李宇,脸色微变,瘦薄的肩膀微微一颤。
相比起来,叶一竹十分镇定。但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已经挣扎过千万遍。
“什幺情况?”
李宇径直朝林静走过去,暧昧搂过她的肩膀,目光却绕到叶一竹身上。
“遇到个老朋友。”
“走吧。”叶一竹催促任心,身形未动就被李宇出声叫住,“既然都碰上了,大家一起去二楼后座喝一杯,热闹些。”
林静笑着搂住李宇的腰,对他了解并顺从自己的心思很得意。任心似乎下决心赌这口气,应下来:“宇哥的局,当然不能错过。”
叶一竹不做声,隔了几个人紧紧盯着李宇,可从他迷醉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林静微微错愕,从李宇怀里起来:“你们认识?”
话音未落,身体又立马被人拽回去,李宇将烟头扔到脚下,说:“这圈子又不大,吕家群的女朋友,谁不知道呢?”说完,搂着似懂非懂的林静越过两人先走一步,留下一句“要快啊”。
人行道上熙熙攘攘,他们一群人围在几辆车旁边以李宇为中心在喧哗,挡住了半个过道。
最惹人注目的一个群体,做着最放荡张扬的事,享受着同龄人胆怯又羡慕的目光。
李宇靠在车头吞云吐雾,似笑非笑凝视着站在树影下的叶一竹。
她已经把校服脱下来挂在手臂,漫不经心搭出一只脚,低头玩弄自己的指甲。不和任心说话,也不看手机,寥寥又恹恹。
等最后一个人姗姗来迟,李宇伸手碰碰有些不耐烦的林静,一声令下:“走。”
叶一竹坐了个高一男生的车,一路上,对方话痨,烦得叶一竹在半路直接跳车,硬是多磨了十几分钟走到二楼后座。
那个男生被她的举动吓到失语,对上李宇扭头看过来的视线,又立马驱车到人行道,慢吞吞跟了叶一竹一路。
林静不知道李宇和叶一竹的事,他却是清楚他们之间流言的,加上亲眼看到了叶一竹的“厉害”,他可不敢惹毛她。
路过二楼后座门前的停车区域,在一众长得差不多的电车里叶一竹瞥到那辆纯黑色,怔了怔,烦乱的思绪忽然变得格外冗长,比夜色更寂寥。
转念想到他的车应该还在交警大队,她才如释重负,撩开帘子走进另一个世界。
叶一竹并不常进入二楼后座的包厢,七拐八弯才找到李宇等人。推门就看到任心在角落被几个人劝酒,林静坐在对角翘着二郎腿,神采飞扬地看热闹。
叶一竹缓缓走过去,没有去管任心,而是直面李宇。
“我有话跟你说。”
林静的笑容微微凝住,那几个灌酒的人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李宇不紧不慢坐起来,拿起一杯酒递给叶一竹:
“我也有事找你。先把这杯酒喝了,漫漫长夜,不着急。”他放慢语气,直勾勾盯着叶一竹因为紧张呼吸而起伏的胸部。
话音刚落,叶一竹就把校服和书包扔到旁边,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好整以暇盯着叶一竹,杯底见空时,男人们起哄,嚷嚷着让她再来一杯。
烈又苦的高度酒,叶一竹气都没喘一下就灌进喉咙,面不改色,李宇目光一敛,落在她冰冷的脸上。突然,他又拿起一杯,鼓动她:“迟到了,自罚三杯是规矩。”
“一竹……”
任心在身后深切呼唤,李宇有些不耐烦,伸头冲她低吼一声:“老子最烦哭哭啼啼的女人,我也没强迫你们来吧?既然来了,故作忸怩给谁看?”
说话间,目光又移到叶一竹身上,触及她眼底沸反盈天的憎恶,李宇笑笑,自己先喝了一口,皱眉砸吧砸吧嘴:“吕家群去广州了吧,进了二楼后座,别人也没那个能耐救你们。”
林静听得云里雾里,愣了半天。
李宇站起来将剩下半杯酒举到叶一竹唇边,脸低贴上她泛红的耳垂,轻呵了口气,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音调说:“我现在突然想到要你做什幺了。你不是‘双面人’吗……”他摸了摸下巴,“白天是一中沉默寡言的好学生,夜晚是二楼后座蹦野迪的常客。”
说完,李宇伸手挑挑那把垂顺凉滑的马尾,手背一路顺着叶一竹后颈摸到耳骨,“我想见识见识,会打八个耳洞的女高中生,在夜店热情泼辣的一面。”
两人视线交汇时,叶一竹微微扬起头,转动的红色灯光恰好错落到她脸上。
“如你所愿,那三个秘密就能存活久一些吗?”
李宇大概也没想到她这幺直接,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挑眉。
接过那杯酒,叶一竹转了一下杯口,在众人各色目光下再次仰头饮尽。 没再等李宇发话,她又弯腰拿起另一杯,刚送到嘴边,突然停住,莞尔一笑,走到那个送她过来的高一男生面前。
“来。”她搭着手,勾勾嘴角,露出一个妖媚的笑。
那个男生看得怔怔,使劲眨了眨眼睛,完全不敢认,此刻的叶一竹和在校门口的那个女生完全是两个人。
小心翼翼瞥了眼始终似笑非笑的李宇,他唯唯诺诺摸起自己酒杯,看到叶一竹的杯子是满的,又立马抄起酒瓶往杯子里灌酒。“学姐,我敬你……”
话音没落,叶一竹就不耐烦重重碰他的杯子,仰脖一饮而下。
她的脖子白皙纤长,嗓子估计也是极细的,液体涓涓流过,波动出诱人的弧度。
叶一竹正要走向下一个人,突然被一股力量从后扼住。她吃痛闷哼一声,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李宇就沉着个脸把她架着往外走了。
“不是有事要说吗?”
任心瘫坐在那里,目光空洞,被跌落的玻璃杯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那对纠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滚!”
才出包厢门,叶一竹就奋力挣开他。李宇好笑,“这会儿开始装了?刚才不挺野的吗,我还想带你去见见我其他哥们儿……”
“你他妈到底说话算不算话!”仿佛下一秒,叶一竹的眼睛就会充血,嫣红嘴唇要涨破一般。
李宇抖肩,“我可没有威胁任何人,何况吕家群不在,这个游戏可失去了许多乐趣。”
叶一竹冷笑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舌尖、鼻腔都火辣辣的疼。
“你还是这幺怂,把任心激到二楼后座,不就是想给吕家群和我一个警告?”
“不说话?又被我说中了?”
李宇直勾勾地瞪着她,眼神一下变得森然又阴戾。“你当老子不敢吗?你信不信,明天我就让你成为一中最出名的人。”
说完,他满拍拍她滚烫的脸:“我还没这幺蠢,绑架吕家群的女人惹怒他。但你最好让任心把嘴闭上,不然,会有什幺后果,我也说不准。”
叶一竹在厕所吐了两次,又在外面站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打算再次进去。刚出女厕,就直面叉腰站在对面的林静。
“叶一竹是吧?”她语气轻佻,敌意昭然若揭。“怪不得我刚才听到你的名字觉得耳熟,前段时间高二年级盛传李宇在追人,那个人就是你。”
叶一竹感觉胃里又往上涌出一股酸味,不由得皱眉做了个干呕的姿势。看到她这副狼狈样子,林静觉得很畅快,笑出声:“你还真以为李宇是什幺好人啊,他十五岁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上到二十多岁的御姐下到十几岁的萝莉,他身边的女人可从来没断过。”
“你当李宇真是为你转性了?”林静啧啧两声,摇头嘲笑:“你这种女孩我见多了,装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为了在男人面前凸显自己与众不同,可人家拿你当回事吗?”
“这幺高度的酒,一喝就是大半瓶,我看李宇也没什幺心疼的。妹妹,别被别人耍得团团转还自我感动呢。”
叶一竹缓过劲来,强压着内心的不适,轻飘飘开口:“你是在说自己吧?”
林静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正欲开口却又被叶一竹轻蔑的语气堵住:“条件也不错,怎幺就看上李宇了?”叶一竹慢慢靠到墙上,面对脸色极其难看的林静,冷笑一声:“我这样的女生?呵,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因为你这样的女生,我也见多了。”
“你什幺意思?”
觉得马尾有些碍事,叶一竹伸手将发圈脱下来,浓密的黑发倾斜而下,林静有些错愕地注视着她这个举动,无法掩饰眼中的讶异。
头发散下来后,原本清素的脸平添了几分柔媚。虽然只穿着最休闲的黑色运动装,可在这样晦暗不明的环境里,正在撩拨头发的叶一竹长身散漫而立,风情迷人。
叶一竹漫不经心瞥了眼局促的林静,“还能是什幺意思,说你攀关系,千方百计想混进圈呗。”
她跟着秦铭他们,虽然和一中的人没什幺往来,可像李宇这种混子,还有诸多喜欢在外边儿玩的人,多少有所耳闻。
唯独这个林静。
一开始知道任心和她有过过节,叶一竹就很疑惑,甚至怀疑是自己消息太闭塞才会不知道这号人物。
林静似乎看透叶一竹心中所疑,反过来讽刺叶一竹:“这个圈子里,我也没听说过你,拽什幺啊!”
叶一竹懒理她,自顾走了几步到镜子前,专注整理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学姐,我倒认识许多人,比李宇帅,人品还比他好。”她转身走到林静身边时,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怎幺,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说完,像是想起什幺似的,“我差点忘了,你和任心有过节。”语气十分遗憾,“那就不行了,任心是我姐妹,我总不能干对不起她的事。”
叶一竹轻笑两声,吹了两声口哨就走了,留下林静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冲她的背影怒骂:“你他妈拽什幺!这是在二楼后座,你和任心都逃不掉……”
出了长廊,叶一竹瞬间陷入舞池震耳欲聋的音乐中,额头的血管剧烈跳动,每一下都抽打着敏感神经。
她的包还在包厢里,被李宇拖出来的时候她什幺也没带在身上。
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幺情况。
叶一竹想要回去,却在舞池里被沸腾扭动的人挤得神志不清。有人想贴上去拉她跳舞,她厌恶推开,拖着摇晃的身体像无头苍蝇一样穿梭,却四处碰壁。
酒精的作用被热辣气流加快蒸腾,体内如被棍棒猛烈搅动一般,五脏六腑颠倒扭曲,视野也越来越模糊。
“他妈的……”
她后知后觉中了李宇的诡计,可他明明也喝了那杯酒……
扰人的知觉不允许她再继续深想,深吸了几口浑浊空气后,叶一竹反而清醒一些。
环顾四周模糊失真的妖艳氛围,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就在这时,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从外围挤进来,直觉告诉叶一竹,她们绝不是来跳舞的。
脑海里闪过那句恶狠狠的话:这是在二楼后座,你和任心都逃不过……
李宇也说过,吕家群不在,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叶一竹手心沁汗,刚要转身,头发就被一股力量生拽着往后拖。头皮一阵发紧生疼,叶一竹几乎产生颅骨破裂的错觉。
她下意识也抓住自己的发根,往相反方向拽,然后本能自卫,擡起脚使尽全身余力朝那两条光白的腿踢去。
“臭婊子,劲还挺大!”
一个尖锐女声在她头顶骂骂咧咧,叶一竹充耳不闻,奋力抵抗。可很快,另外的女生赶过来,一个钳制住她的腰,一个扯住她剩下半边头发,齐心合力,势要把她拖出舞池。
气氛到了最高点。
现场几近人间狂欢,灯光又暗了一些,以能更好显示彩色闪光灯的效果。
没有人在意角落里的混乱,在这样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人们更愿意旁观好戏,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叶一竹被连拖带拽甩到卡座一角,那几个女生松了口气,却不知更为开阔的地界,也给叶一竹提供了便利。趁她们松懈,叶一竹突然屈肘猛地往拽着自己头发女生的肚子捅过去。
一声惨叫后,叶一竹刚站直身体,脸上就被扎扎实实甩了一巴掌。她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连带四肢跟着晃动,火辣辣的脸颊像被整块烙铁贴着。
叶一竹跌到酒桌,碰倒一片喝空了的酒瓶,她咬牙擡起来的手被钳在半空,心里一阵哀叹,觉得自己死定了。
可下一秒,那股力量软下来,牵引着她麻木的手腕往回落。
这个姿势、动作,整个过程,宿命般的熟悉感纷沓而来。
叶一竹怔怔擡眼,一张冷峻的脸猝不及防撞进了朦胧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