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父女争执

姜林月骨子里是个能折腾的性格。

回家第二周,她一声不吭去找章玉礼拆了石膏。第三周,家里各个园子溜达了个遍。第四周,她已彻底耐不住性子,开始频繁往山下跑,偶尔去福久茶楼坐上一坐,顺道再拐一趟商务局。

一番闹腾,二哥林知言出差回来便直奔她跟前调侃:“轮椅的两个轮没起火星子真是不容易。”

在家呆的这一月,着实是将她背后的翅膀拘着了。

就这样在家养了月余的伤,见春园的海棠果子险些被薅秃,明叔嫌她捣乱,近日都让小春推着姜林月去找四叔公下棋,四叔公林仁杰在连被顺走两只鎏金茶盏和一只乾隆珐琅彩瓷后,大半夜捂着胸口拨出一个号码:“修远啊,你是不是放假了?”

林修远是姜林月小姑林胜意的儿子,林家一众小辈里姜林月最和他亲近。

姜林月对于四叔公背着她搬救兵的事毫不知情,她正冷着张脸气哄哄地往居安堂去。

回南城后的这段时间,虽隔着几百公里,姜林月照旧在每天早晨发给余瑶瑶备课教案,无一日落下。

说好要教孩子们英语,讲台外的她依然不想食言。

另一方面,姜林月也是想尽量减少余瑶瑶的负担。对方来岩溪本为采风,顺道报了岩溪小学的支教公益名额,如今暑假临末,姜林月计划在她离开之前回岩溪村去。

时间回到今天,生气缘由无他,林胜安专断地砍掉了她最后一只翅膀。

新的英语教师今日就到了岩溪报到,她竟然还要别人发消息才知晓。

居安堂在宅子正中心,从见春园到居安堂刚好路过林仁华一家住的院子。三姑奶好评弹,雕梁画栋的戏台上,几位衣着清雅的艺人辗转吟唱着优美凄婉的俞调。

三表姑林成慧也在,她隔着人群一扭脸便瞧见拄着根细拐赤着脸的姜林月,奈何对方压根儿未瞧过来,只甩给她一个侧脸。乘凉亭下的林成慧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收回视线低声一笑:“稀奇。”

姜林月拄着手杖冲到林胜安的居安堂时,林胜安还在与林知行、林知言两兄弟说话。她全然不顾素日的叩门礼数,一瘸一拐地直接将正门推了开,裹挟着一阵穿堂风猛地吹进这严肃地儿,角落的香歪歪扭扭险些向后倒去。

“爸,为什幺要自作主张替我辞掉岩溪的工作?”

父子三人的对话被这一股风打断,林胜安摆摆手让后面跟着的小春阖上门,又摆手示意林知言去扶一下颤巍站立的妹妹,他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双手交叠于膝上,不答反问:“在家呆着不好吗?”

居安堂的熏香味道甚是浓烈,那股如红墙庙宇内肃穆冷寂的香味狠狠压向姜林月,一堵无形的高墙将她围困,这是属于林家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仪。

“我就不明白了,”姜林月推开林知言横在她身前的手臂,红着眼睛看向肃着脸危坐在沙发上的林胜安,“您不让我碰茶庄,也不让我回岩溪,是真打算让我早早结婚,去婆家相夫教子吗?还是准备让我老死在林家,日日毒妇般与三表姑他们斗嘴置气,争那东坞湖边的产业?”

“小微!”最后一句话落地,林知行出言制止住姜林月的冷言冷语,生怕她不吐为快,当着父亲的面一股脑骂出来。

然而姜林月是要将话说到底的,她就那幺独身站在林家掌权人面前,毫不胆怯地直言说出他的不公,他的专制,哪怕握着手杖的手都在颤抖,身子半分不退却:“大伯和三表姑他们什幺心思我不信爸你半点不知,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就因为林家的破规定,同样是林家人的我却碰不得茶庄半壁墙,连守护这个家的资格都没有吗?”

这幺一通说完,一行清泪已然从眼眶溢出,可姜林月只觉痛快,这些话早在18岁生日那天就该说出来的,她哽咽着声音说出最后一句:“爸,为什幺你就不能为了我们这个家自私一次呢?”

姜林月走后,父子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那根香还在燃烧着,屋外几声艾艾弹唱传进来,一切都仍平和。

林知言立在方才小妹站的位置,几滴透亮的水珠刺痛他的双眼。

林胜安回过神,几声突兀的朗朗笑声带有穿透力地传遍居安堂每个角落,“我就知道这丫头有这个心思,我就知道。”

林知言彻底懂了,但他抱有私心,不忍将她推在浪尖。“守护”这个词太重太重了,那是他囫囵二十几年都未有的勇气与决心。他难得沉默,凝着眉头盯着桌上那杯尚温的福久茶,未再言一句。

另一边,姜林月在暴风似的输出后便挂着张泪脸回到了见春园,一路上,外头湿热的空气与身上沾染的熏香味搅和在一起,让她心头愈加沉闷,无法纾解。

等姜林月彻底冷静下来时,载着她的林家车子已经到了徊巷,她再一擡眼,一道青色水波映入眼帘。

天边不知何时又飘起了丝丝小雨,姜林月打开车窗,雨点滴落在车顶闷闷发出声响,她推开车门迈步下车,前座司机紧跟在身边撑开一顶黑大的伞,罩住她整个身子。

“把伞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司机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印象里林家没有亲戚在徊巷这边。

“林知行,”姜林月握住那把黑色伞柄,夺过司机手中亮着屏幕的手机,抑着体内那股烦躁开口,但语出惊人:“成年了总该能在外面过夜吧?”

说完不等那头林知行吭声,姜林月直接挂断把手机塞给了司机,往石桥那边走去,留下两人怔住:

“她什幺时候交的男朋友?”

“我们这是要有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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