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外面打雷不下雨,沉闷得连蝉鸣都枯死。
长辈选餐馆总是偏好量大实惠的本土餐厅,浇汁的樱桃肉色彩剔透,早于凉菜被端上饭桌,久久没人动筷,只有服务员不断地用洪亮的语调叫着菜名,说还差几道菜没上齐。
樱桃肉正摆在李继红面前。
可以旋转的玻璃桌被手掌一推,樱桃肉便像中了乾坤大挪移,正正好好对准了姚简的胃。
“姚简吃吧。”
李继红的声音很是不自信似地,仿佛不能摸清久未见面的女儿是不是还对荤菜情有独钟,过去她长身体的时候总吵着要吃红烧大排,姚朝伟也不知道苛没苛刻她,后来姚简单独生活后,也不知道她苛没苛刻自己。
姚简笑着说谢谢,门口传来脚步声,姚述姗姗来迟,看见小包间里已挤满了人。
四姑一家还有即将收入四姑麾下的姑爷正面面相觑,没认出来门前戴墨镜的是谁。
他摘下墨镜,眼中红血丝依稀可见,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姚简摇摇头同其他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大同小异的说道:“没关系。”
姚述生疏地冲她点点头,和她隔着一个人坐。
四姑家的姑爷宽鼻扁脑袋,老话说是有福之人,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对未过门妻子的娘家人很是照顾,话痨地转了一圈问要不要水?纸巾呢?
姚简要了包纸巾,但她不用,放在手中攥紧,好像不攥点儿什幺她就会手足无措。
一番寒暄,她把在超市里和四姑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又和在座的人说了一遍。
姚朝伟挺好,他出去单干了和某个名胜古迹官方有合作,卖文创,收入还可以,她没细问。她?她在公司干策划,没什幺特别惊世骇俗的案例,就是一份工作——嗯,是,当初高考她确实是厚积薄发了,别说她了,主角不是她。
四姑骄傲地开始明贬暗褒自己的女婿,说他是个正宗的“耙耳朵”,女婿是四川人,四姑准备将来再干几年赚够养老钱就去四川享清福。说到这儿突然想起,饭桌上还有人待字闺中。
姚简呢?对了,你们姐弟俩有对象了没?
姚简摇摇头,没有。
姚述没点头也没摇头。
四姑家的女儿神秘兮兮地笑了:“你看他这种反应那肯定就是有人了。”
姚简心中一悸,她举杯倒了杯红枣水,目光不偏不倚,不去看他。
四姑顺着话头接到:“姚述这个年纪结婚正好,女朋友多大呀?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一表人才不可能身边没人。”
姚简始终低头喝枣水,一瓶桃汁饮料突然被推到她面前,擡眸,李继红腼腆尴尬地笑:“渴了吧?”
姚述说:“我……”
姚简打断道:“咱们俩都好久没见了,我敬你一杯。”好似拿出绿林好汉的气质,她冲着姚述举起茶水杯,一字一顿,口吻恳切平和:“祝你早日找个好归宿。”
仰头一饮而尽。
姚述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双眸僵硬地安在眼眶里,像两枚动弹不得的螺丝钉,一旦松动,整个面目都要失调似地哭笑不得。
他说:“谢谢。”没有同样祝她也找个好归宿。
同样一饮而尽后姚述勾起一抹惨淡的笑意。
“我确实有喜欢的人,我爱她。”
餐桌上一阵嬉笑。姚述说真的,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除了她谁都不成。
李继红也很意外,姚述没和自个儿聊过这方面的事,失败的婚姻让李继红明白,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她没有催婚儿女的想法。但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姑娘,姚述应该叫她看看的: “怎幺从来没提过?”李继红怪道。
“目前还是单恋。”
他转头隔着寡言少语的四姑父,不顾一切地望向姚简:“姐,你呢?”
这声音让她如芒在背。
服务员及时地隔绝开了姚述欲盖弥彰下仍稍显乖戾、脉脉的目光。
在餐桌上放下最后一道荷塘小炒,笑着说菜上齐了。
四姑像想起什幺,讲笑话般说出前些天的见闻。
那天要去上班,坐公交恰好路过五中,五中旁有家肠粉店,肠粉店门口有两个人影看着很像姚简和姚述。
但不可能是他们俩,那是对情侣,吻的难舍难分,她都替他们羞。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庙里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他说如是一切万物,百恶情为首,和红尘一刀两断才好。
姚简捂着心口,泛白的唇角血色全无。
饭局开始的二十分钟后她第一口小炒入喉,半晌发出一声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