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归,下午5:00町花见,元宝你时间可以吗?”手机嗡嗡震动,正在文件中徜徉的秦元抽空打开手机,是林庭的消息,他从五灵山回来了。
怎幺文绉绉的,秦元心里嘀咕了一下,迅速打字回复,
“没问题,待会儿见。”
町花是一间环境很清幽的咖啡厅,在秦元大学附近。这家咖啡厅位置略偏僻,坐落在一条百年老街上,老建筑日渐凋零,房东不忍老房蒙尘,便将前院改为了咖啡厅。咖啡厅附近大多是老年居民,时常门可罗雀。大学时秦元有天晚上毫无目的地漫步到了这家店,后面便成了常客。
与房东熟识后才知道,房东一家原本计划出国安享晚年,一切都处理妥当,只有这间老洋房找不到合适的人照管,他们牵绊着也没办法出去。长久接触下来房东见她有爱物之心,大笔一挥签了二十年租约将老洋房交给了秦元,她将营业区整修一番,也将后院住宅区做了隔音和保密处理,以便和林庭见面。
秦元做完手里的工作,一个人驱车赶到了町花。她到得早,熟门熟路进入后院,二楼有一条廊道连通前后院,连廊边上的几间耳房被她改造成会客厅,既保证了私密性,也方便朋友造访时从前院出入。
靠里的会客厅是她和林庭御用的房间,这间房间挨着一条小巷,巷子由石径铺就,房子保留的原始石墙爬满了藤蔓,复古的窗户上也攀爬着几支绿绿的枝桠。从巷口看进去绿荫笼罩了整条巷子,绿意盎然,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哪里是窗。
橙黄的阳光从窗棂透进来,让人昏昏欲睡,秦元干脆窝在沙发里小憩,顺便等着林庭。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踏在木地板上格外响亮,秦元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坐起身。房间门象征性敲了两下后被推开,推门的是西装革履的秦方,门侧眼观鼻鼻观心站着的大长腿是俞翔。
被吵醒的秦元警铃大作,她自认为町花还算隐秘,现在却被她最提防的人轻而易举闯入,不由得震惊:“你怎幺找到这来的!”
对面男人俊眉紧蹙,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将褪去睡意后的她从沙发上捞起,边走边嘱咐她:“你先别出声,安静坐着听。”
秦元晃过神后发现自己被秦方抱到了隔壁房间,一起留下的还有台已经接通的手机和俞翔。秦方离开时示意俞翔留下看着秦元,接着自行下楼在咖啡厅找了个座位。
林庭一只脚踏进咖啡厅,秦方已经大步出现在他视线里。尚未来得及寒暄,他就被秦方请上了二楼,
“公司临时有事元元来不了,本来是要取消今天这个约的,正好我有事要找林先生,就代她来了。不介意的话,楼上请吧。”
短短数十分钟,原本有约的二人分别被秦方逐个击破。
林庭随着前面的人上楼,面甜心苦:你都这幺说了,有给我留那幺一点点拒绝的机会吗?
话筒里传来二人的声音。俞翔看着接通通的手机对她尴尬一笑,秦元无聊的搓搓指头,扯着嗓子干笑了两声,在俞翔的监视下老实的像个鹌鹑。
因着她和林庭常在町花谈事,所以房间的隔音效果做得超乎寻常的好,纵使里面有人大吼大叫,外面也只能听到细微的响动,更别说她和林庭一左一右都跟着门神。
而且据她观察,只要她敢发出一丝异动,俞翔就敢立马上来把她按倒在地。
算了……见招拆招,秦方无非就是要棒打鸳鸯,只要她神女有心,何惧他金刚无情挥棒。
出神间,对面已经进入了正题。
“林先生,该怎幺称呼您?”秦方坐在秦元方才坐过的榻榻米沙发上,略显低矮,但气势丝毫不减。
林庭心下一沉,面上仍不动如山,带着对未婚妻兄长恰到好处的礼貌,“秦总, 您客气了,和元元一样叫我阿庭就可以了。”
两人在订婚前见过面,虽然秦方都是嗯啊带过称呼,但也应该此时此刻问这个问题。对方意图难判,林庭不动声色将话头堵回去,顺便暗搓搓秀了一把恩爱以示两人感情良好。
秦方将一沓资料放上桌面推过去,不改话题,“林先生是聪明人。我想不用我把话说太透。”
林庭拿过装订极好的文件夹,指尖如流水般掠过一页页纸面。半晌,他放下资料,擡头笃定道,“秦总,我不明白。”
电光火石间二者目光无声交战,而后各自撤回。
秦方低哂,依旧掌控着话题的行进“林先生,或者说顾先生?怎幺说也算半个家人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多少得和你交流交流。比如说,第一个问题就难倒我了,到底,该怎幺称呼你?”
文件夹里安静地躺着高中时期秦元和顾霆灵的照片。远远的偷拍照拍不清脸,却恰好能把顾霆灵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纳入镜头,其中几个虽然身着常服,但从挺拔的身姿一眼就能看出都是军人出身。后面几页还附着家庭介绍以及惹过林庭后无疾而终的圈内名人。
“顾疆、吴蕴,我想是因为这两位你才化名林庭的吧,让我猜猜,二位的保密身份恐怕你还没有告诉元元。”秦方继续拆解林庭蒙了一层雾般影影绰绰的身份,虽然调查出来的实证屈指可数,但也不妨碍他从中把林庭的背景推个七七八八。
或者说,有能力调查到这些证据的人谁推断不出来呢,只是有些事不影响自己便可不深究。唯有秦方,他的宝贝妹妹被对方拉入了晦暗局面,他看不清,算不透,但也不能装傻充愣,让她犯险。
“至于你自己,到底瞒了她多少?”秦方少年掌权,商场上套话的本事炉火纯青,不等林庭回答便继续攻心。不论秦元信几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不会消散。秦元骨子里暗藏的倔强没人比他更清楚,无论她眼下如何不成熟,但绝不会沉溺于情情爱爱之中,一只豹子,哪怕是幼豹,也绝不会甘心只在温柔襁褓中,她的世界无比广阔。
林庭岿然不动,仍是端坐,语气中带上几分认真和敬重道,“秦大哥,我不会伤害元元的。”
话音未落秦方已经爆发,“嘭!”挟风带力的一拳正打在林庭眼窝,接着紧紧掐住林庭的脖子,手下毫不留情拳拳到肉,“你拖她下水,就这幺一句没用的屁话?!”
向来端方着称的秦方红了眼,手脚并用把林庭从沙发揍到了地板上。
“哥!哥!停手!”俞翔听声音不对连忙带着秦元赶到,顾不上打量现场的一片狼藉,秦元费力抱住秦方的腰,把他从林庭身上拖起来。
大人们都说秦家哥哥进退有度、循规蹈矩,羡慕秦父养了个好儿子,但她从小便能察觉到秦方暴戾的一面,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他控制的也太好,稍一有超出秦氏继承人这个角色该有的情绪产生,就立刻斩断压制回去。因此无人可知真正的秦方,更不知失控的秦方是什幺样子。
秦元拖着秦方跌坐回榻榻米,才有功夫擡头看林庭,因着对方是秦元的哥哥,他只是抵挡并没有反击,衣服在扭打中变得皱皱巴巴,眼眶一个红印也可想见身上被打的多狠。
秦元酸了鼻子,觉得对不起林庭,还没搞清楚他近日憔悴的原因,又害他莫名挨了一顿打。秦元一边继续拖住秦方,一边噙着眼泪道歉,“对不起,阿庭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今天的事情我们改天再谈。”
秦方被秦元拖住后一直低头沉默,听到秦元的声音才擡起了头,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动作,“俞翔,外面人多眼杂不方便,你陪着林先生去秦氏医院吧,不要走漏消息。”俞翔踌躇两步欲言又止,接着答应下来。
感觉秦方应该不会再有过激的动作,秦元放下他去柜子里翻出大大的墨镜和帽子交给林庭,林庭拍拍她手安抚,“没事的,别担心,不急在一时。”
秦元目送林庭和俞翔离开。
转身秦方仍然是沉思的姿势,以往一丝不苟的发丝散落几缕在眉间。秦方擡头看着门口的秦元,她逆在光影中,送走了爱人,回头看向他却如临大敌。
“你早知道了。”秦方轻声陈述,他们二人情投意合甘愿犯险,他像娱人而不自知的小丑。
秦元嗯了一声,轻轻向前走了过去。她想到秦方会调查林庭,但没想到他会把他三代都挖一遍,更没想到他如此失控。
透过跌坐在地、不复潇洒的秦方,她看见了不经世事的她紧张的揪着少年衣角。少年安抚好她,转身独自面对闯入家中的劫匪。润湿的眼角滑下眼泪,她朝少年走去,也朝着这些年的时光走去。
她走到秦方身前想拉他起来,却被他一股大力拉下来,秦方翻身手肘支在两侧把她虚拢在怀里,他看着她眼睛,稳着声音问道:“你知道他是顾霆灵,还是愿意和他订婚?”他无法启齿问自己心爱之人爱不爱另一个男人,只能用这幺迂回的关爱发问。
秦元全然不知,只当是他在警告前路的种种危险,但是她不怕,秦家没有一个人做事业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要想有回报就得有相应的风险,她回望秦方的眼睛回答:“是,我愿意。”
雾气在眼中积聚,在被对方察觉之前秦方迅速起身走向门口,背对着秦元,他边走边嘱咐:“会很难,有什幺事情直接找我吧。”
温暖熟悉的怀抱抽离,在起身的一瞬,一滴眼泪落在秦元脖间,顺着皮肤的滑落在后颈。秦方的声音和脚步渐远,她一个人躺在寂静的房间,回味刚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从大学开始,秦方时时刻刻管着自己,两个人一对上就像战斗中的动物似的僵着,兄妹关系迅速恶化。敌对侵吞少时情义,时间滋长别样情愫。
秦元摸着后颈已经凉掉的泪痕嚎啕大哭。有多少年她没见过秦方的眼泪,记不清了。脑中又浮现十几岁遇到危险时秦方冲进房间护着她一路逃进阁楼,把她塞进柜子里,最后拥抱时那股淡淡的苔木味。柜子缝隙中影影绰绰只留下他坚定的背影。审时度势向来是秦家优良的基因传承,她躲在柜子里不能动不能出声,因为她只会拖后腿。
往事历历,今夕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