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沈青淮扶着她坐起。
为让她坐着舒适些许,还特地在她背后垫了软枕。
昏暗的烛火映照着,纤长的鸦睫在其眼下投落淡淡的翦影。
玉霭始终阖着眼,任由他为自己上药,她自然不会去注意他眼底的炙热。他那只因常年握剑磨出茧的指点点摩挲她胸膛前的肌肤,寸寸往下,隔着薄薄的心衣,轻抚她饱满挺翘的胸房。
玉霭眉头微蹙,擡手将其一把甩开。
他亦不恼,只是慢悠悠地笑了。
“师尊何故如此?”
她喉间溢出道哼笑,眸光落在他脸上,满目尽是讥诮。仅是一眼,而后便无再应声。
那只秀窄骨骼分明的手再复又朝她探过来,她意欲躲开,可他却只是轻轻抚上那处已上药重新包扎的伤处,眸中皆是痛色,“师尊怎如此不当心……”
“师尊,掌门师伯前来造访。”亦是此时,一道女声自门外响起。
话方落,掌门便领着弟子踱步入屋来了。
层层叠叠的幔帐后,那绰绰人影渐近,沈青淮便装模作样地抚着衣摆起身,绕过幔帐去,躬身作揖:“见过掌门师伯。”
掌门摆手,罢后又一顿,视线落至沈青淮身上。他正要启口,玉霭便已靠着床栏支起身躯,先一步开了口:“师兄这是……专程来瞧我?”
掌门负手至床榻前,居高临下地凝睇她,眼底愁绪翻涌。
烛火映照,于她身上投落大片阴影。掌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先屏退在场的几个弟子。屋中弟子知趣退下后,望着老友满是愁容的脸,玉霭愈发觉着有些头疼,便又强行扯出一抹笑来:“这回可不是我冲动。”
那笑也很难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抽搐来得贴切。
“……”掌门默不作声地在床前的楠木绣墩前坐下,凝望着她默了片刻,“亏你还有心思与我玩笑?你可知晓,你险些灵脉尽毁?”
玉霭只是垂着眼,漫不经意地把玩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绺乌发,掌门气得吹胡子:“你可有听我说话?若非是我有所感应,你怕早成了太川渊的一副枯骨!”
左右不过这些话。玉霭有些不耐地摆摆手:“我心中有数,你便不必忧心了。”
掌门顿了许久,只道出一句:“罢了。”
“你这性子,倒真是与先师毫无二致。”
听他提及阿父,玉霭眉宇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只是稍纵即逝的,很快复又舒展,她道:“太川渊状况如何?”
“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此事。”他说着一顿,掌心朝上一翻,一道姚黄的卷轴乍然呈现,“上界下一道诛魔令,命你即日率领天兵前往太川渊……”
“诛魔。”
随着那道低沉而苍老的尾音落下,那卷轴亦辗转到了玉霭手中。
她缓缓摊开。赫然入目的,是朱笔撰写的一行:天历十万九千八百九十七年,魔物作祟……
终了,她疲惫地合上了眼。
是此时,一道嗡鸣倏然贯耳。
“有敌袭!”
不知是谁惊呼了声。玉霭再顾不得身上的伤,便匆遽与掌门一同出去察看。那淬着火的巨石便划破长空,径直砸落在青柞峰山头,轰的一声,一时地震山摇,扬起漫天泥尘。
众人无一不严阵以待,只是那焦黑的巨石砸落在山头后,便没了动静。
玉霭眉梢紧蹙,本就因伤势略微苍白的面容在此刻更为难看,她瞥了满面愁容的掌门一眼,背过身回屋,“魔族挑衅罢了。”
·
在异动初现之时,沈青淮便已匆匆赶往栖山居。
待到他来到那屋苑门前,栖山居早已聚集了许多弟子,他一直候在暗处,直至师尊屋中灯烛尽熄……他不知自己望了多久,直至终觉着背脊有些微发麻,方折身回苍翠居。
一夜未合眼,转日才与一众弟子才得知,上界已下令诛魔。
而昨夜那敌袭……正是魔界频频异动有意挑衅。
且,不日师尊就要出征。脑上阳辉有些微刺目,他立在人丛后,只觉得神思恍惚。玉霭目光从弟子们身上逐一扫过,清凌凌的嗓音随之响起:“你们留守青柞峰,等我回来。”
以慎嘉玉打头,弟子们皆是满脸肃穆,拱手应是。
除却沈青淮。人丛里,他微微躬身拱手,言语依旧温煦:“还请师尊……借一步说话。”
弟子们纷纷噤声让出一条道来,众人视线落在他脸上,玉霭顿了片刻,最后还是默认同意了他的请求。
青柞峰山巅,那遭已被清理的巨石砸出的土坑经了一夜雨水冲刷,如今俨然成了一片泥潭。玉霭的眸光方落在泥潭上,便听见沈青淮稍带着怒意的嗓音飘来。
“不准去。”
“不准去?你是以甚身份与我说出这句话?”玉霭慢悠悠地笑了,眸光凝落,见他依旧保持着拱手作揖的姿势,满眼皆是轻慢,“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是幺?”他脸上笑意终于逐渐没了温度,旋即,便不疾不徐地直起腰身,“师尊就非要如此吗?”
玉霭并不想多作搭理,只听他一声冷嗤:
“弟子明白了。”
·
天历十万九千八百九十七年,修仙界与魔界交界。
远方凛风鼓动,乌云压顶,天地间仿若只剩一片昏暗。大片魔族聚集乌压压的一片,皑皑白骨遍地可见,入目皆是疮痍。
她的指尖徐徐凝聚出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挥出的每一剑,皆伴着猎猎的破风之声。
寒光剑剑尖直至穹顶,身后无数长剑悬空,骤时,凌厉剑气迸发四溅,带着可怖的威压而去,所过之处皆血肉横飞。
幽幽森寒的剑气刺破凛风,带出铮铮剑鸣。
漫天的血雾如飘雨簌簌落下,可那些魔物好似杀不死的一般。长剑一遍遍贯穿魔物的躯壳,一批削掉脑袋,便又有一批再度蜂拥而上,
络绎不绝,好似永无停歇的一日。
杀不尽……
杀不尽……
玉霭眉宇紧蹙着,朱唇几乎抿成一道直线。她本能地擡手、挥剑,斩出一道接着一道的剑气。寒光剑一遍遍脱手而出,又一遍遍将成片的魔物斩成两半。
周而复始,直至彻底麻木。
好似又回到数千年前的一役。
玉霭只觉有些目眩,她擡袖随意抹去糊在眼睫上的血污。
举目四望,独有满地尸骸。一滩滩血水,浓郁的血腥味飘散在半空之中,腥臭得叫人作呕。雷声乍现,仿若天地间只余刀枪剑戟相撞之声,脸上有些发凉。
似乎是落雨了。
玉霭擡眸,穹顶的黑雾翻滚蔓延,太川渊依旧奔腾不息,就似这魔物一般,恍若永远没有停休的一日。微凉的水点落在脸颊,她擡手,用那还算得干净的手腕轻轻擦了擦,入目只有稀释过后,略微有些发粉的血印。
哦,原来不是落雨,是血。
到最后,她体内的灵力开始枯竭。
她早在此百年间便逐渐走向下坡路,她一直等着那道天雷,可未曾想,比天雷先来的……是魔族。
最后,她已彻底放弃使用灵力,转而握紧手中剑柄。从起头的不染纤尘,直至鲜血沾满檀色衣衫,辨不清是魔物的血,还是她的。
她紧咬着齿关,紧蹙的眉梢不得半分舒展,她擡眸望向那片漆黑不见天光的穹顶,再度举起早遭鲜血沾满斑驳的寒光剑,衣袂遭朔风刮得翻飞。
太川渊翻涌的海潮仍旧不断冲击着海岸的礁石,一遍遍的吞没岸上鼎沸的厮杀之声。
……
·
她似乎早该形神俱灭了,似乎理应成为这天地间飘渺的一缕烟尘。
可玉霭总觉着,自己还有些微浅浅的意识。
恍惚之中还听见沈青淮在她耳边言语,却似远似近。还有那一日复一日,沿着她周身经络汇入灵台的股股热流……
不知过了多久……
不知如此这般昏沉了几多时日,玉霭撑起眼帘,入目,是那青緺色的床幔。
屋中烛火昏暗,灯影绰绰。
眼前始终有些茫昧,她鸦睫微微颤了颤,倏忽间却听见那道清润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师尊。”
玉霭循声望去,撞入眼眸的,是那如有浓墨翻涌的眸。
他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着,眼底一片猩红,遂探手抚上她的脸颊。
“师尊可有哪儿不适?”
玉霭眉头微蹙着,想坐起,却惊觉浑身使不上一点儿力气。青年唇间溢出一声哼笑,在不解下,她望见沈青淮眼中的神色,蹙眉:“你做了什幺?”
他微凉的脸颊紧贴着她的手背眷念地蹭着,挑起的凤眸潋滟着水光,细微地喘息着:“师尊,阿玊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