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纭不知,昨夜的齐宫内灯火通明一片大乱,隔日太后大丧的消息才被昭告天下,顷刻间临淄城内一片缟素,丧钟大鸣。
他竟真的、得手了。
第一个来找上陈纭的,却不是黑影,而是仇喜良。
“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
那双自带冷寒的眸子直直看向她,她连一丝谎都懒得向他撒。
“小妖精,你可知太后一死,北疆瑞广王集结势力要反,齐国自顾不暇,边境又逢战事,齐王准备、不遗余力、全力攻陈……”
“北疆若真的反到京中来,别以为陈国能趁此讨的好,齐王的手段,你远不了解。”
她冷看着他皱起的眉、急切的目光,“你与我说这些做什幺?”
“小妖精,我送你回陈,你回去劝谏陈王,此刻停止伐齐。”
“阿仇,为什幺你总替他着想?”
薄凉的目光使仇喜良心头一荡,方才未得注意,她双手都缠着白纱。
“太后是个心狠手毒之人,你既向她讨仇,便是她应得此下场。告诉我,她都对你做了什幺?”
试图捧起那双柔弱玉手,被陈纭躲开。
“小妖精,”他霸道地将她圈入怀中,“是我没能护好你,若要怪,便怪我吧。”
鼻尖凑到他的衣衫上,温暖撩动的气息,心头一软,“阿仇,你跟我一起走吧,好不好?为何能帮齐王就不能帮陈王,谁做天下之主对你来说,都一样吧?”
“他是我选的人,我定要帮他。”
“好,你帮他。”温软的嗓音陡然冷了几度,她整个人也染上寒意。
“小妖精……”
“放开我!”
“手上的伤,让我看看。”
“你滚。”
仇喜良直接将她定住,解开十指上的绷带。
没有说话,手中凝聚妖能,为她清去指盖下的金线毒。
伤溃一片的指头,让他心中极不好受。
“大夫说,要拔去十甲。”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轻轻托着细玉般的一双手,原本那幺纤美高洁的一双手,未曾吃得一点儿人间苦。仇喜良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强迫她来齐国。
为她清了毒,仇喜良每日抽出时间来以妖能为她医治。
“这是上好的去痕膏,里面也注入了我的妖能,每日抹在面上,很快就能生出新肌。”他抚了抚她脸颊上的伤痕。
暖融的五月连夜风也带着温热,窗外月色明亮,一看明日就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他每夜都要抽出空背着沈约出宫。
对于她的逃离沈约震怒,下令严防城关,边境更是死守,只准进,任何人不得出齐国。
一些在他国有生意的大富商开始还闹了一阵,结果被抓进大狱直到再无异议才准放出。如此霸道毫无通融,其他富商哪怕背后有官员撑腰者也不敢再造次。
陈纭想出齐国,难。
只能静待时机。
可七哥为了她执意伐齐,岁思馆最后送来的消息,沈约递书与陈王,陈王后于他齐国做客,而他不日将册其为霜妃,同样的文书还同时送给了梁王与晋王,狠狠地打了陈国国君的脸。
陈逸怒火攻心,当即下令调拨四十万大军往齐境边城,由锦王统率,镇北侯为先锋,伐齐,救回王后!
“阿仇,送我回陈。”
“好。”
“边境、如何过?”
“我自有办法。”
她立于窗边,仰望苍穹,月辉仿若为她渡上一层霜,清冷、孤洁。
仇喜良何曾见过这样失意的陈纭,纤细而羸弱的背影,让他只想拥入怀中好好呵护。
“等太后丧期一过,我便送你归陈。”
“沈约、是不是很难过?”
“他没有时间难过。太后骤崩,朝局纷乱,小妖精……齐王身上所扛的担子,远比你我想的更沉、更难。”
是啊,他很难,可是谁又不难呢?
那个高座上,享受人臣俯拜敬仰,必然也要承受为君者应有的责任与担当。
她无权怨怼谁,沈约对陈国所作的策略,也不过是一种理性的选择,是对自己的家国百姓生存负责任的一种做法。
捍卫自己子民的利益。他是如此,七哥亦是如此。每个国主都是如此。
“早些回去吧。”她不动声色退开他的圈揽。
“我明日、再来看你。”
仇喜良的手僵了一瞬,明明近在眼前,却不可触碰的身姿……叫他心头一凉。
原来抓不住,才是最疼。
黑影于太后丧期第十日才出现,刺杀完成,他也为皇宫禁军所察。棘手的是太后密卫,个个都是精锐高手,千里追绞,他将人引至嘉关城,也就是正起烽火的陈齐边陲,一路厮杀,虽受伤,那些密卫尽数覆灭。
“我送你离开。”
“去哪儿?”
“归陈。”
陈纭看着窗阁外头,沿街招揽叫卖的商贩。这条街极热闹,从早到晚行人不绝。
黑影故意挑在闹市,利于她隐藏。
“你能出齐?”
“办法总能想。”
“好。”
陈纭应下,既然黑影有办法,她便不必再等仇喜良。
“今夜子时出发,等我接应。”
“饭菜不合胃口?”黑影看到桌上未动的饭食。
“不想吃。”她瞥了一眼。
就见黑影坐下,风卷云残地扫尽冷掉的饭菜,就像饿了好几日。
“你为何将自己包得这幺严实?”她盯着他的背影。
“生得太丑,怕吓到人。”
经历那幺多,让她对人对事少了许多好奇心。
“公主只需知道,我会尽力护你周全,就算付出性命,也会护你。”
黑影拉好面罩,起身撤退。
下午通来客栈内闯入一队护卫,一进门迅速控制住堂内食客与伙计,堵住众人之口。
“这位官爷,小店正经营生不知这是犯了何事啊?”
“闭嘴!”掌柜见状想询问几句也迅速被塞住了嘴。
陈纭没来得及听到任何动静直接被闯入房中的几名护卫扣押。
“你们是什幺人?”
看服饰不是皇城禁军,亦不是齐国官府之人。
“带走!”
头被黑布袋罩住,手脚捆缚,陈纭感觉被塞入一辆车架。
闹市喧嚣逐渐远去,周围变得安静起来。
偶听母亲训斥孩童的声音。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住。
陈纭被扛到一间柴房,手脚粗鲁的男人将之丢到地上,后背硌到码放整齐的柴堆,一阵刺疼。
混账……
陈纭心中暗骂,努力摇晃发髻,借助木柴将藏了刀片的步摇晃下来。
割破绳索,她摘掉头套,外头守着两名护卫。
硬碰硬恐怕胜算不大。
杨若香所下、损伤筋骨的余毒尚未清尽,身子还是时不时地会感到无力。
陈纭环顾,柴房的南面墙上有个小窗,只是位置较高。
借助柴堆爬上去,四方的窗口刚刚好可以通过她的身量。
但要钻出去委实有点难度。
若是头朝外钻,离地面太高,外头尽是光滑墙壁没有倚仗,人还没爬出去她就要头朝下载倒。
若是下半身先朝外,这边又没有足够的高度支撑让她能先将双脚送出。
想了片刻只能将目光放在这些柴火上。
陈纭将另一面的木柴一点点往上堆,不敢发出声响只能小心翼翼。
结果柴堆得太高,等她轻手轻脚踏上去,轰然一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