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

那一瞬间,心脏都快要呕出来。叶一竹满眼惊恐,下意识擡腕是个防御反击的动作,扭头却是在晦暗不明中看到那张熟悉阴沉的脸。

“顾盛廷……”

第一次叫他,连名带姓。

顾盛廷微微怔住,“不要命了?”

嘶哑低沉的质问让叶一竹重回人间似地深喘几口气,看到远处还在继续地搏斗,她咽了咽口水,喉咙依旧干涩到发苦。

“我没想过去。”她声音发虚。

刚才一念之间,的确是想往回走。

可不是因为想参与,是因为害怕,想要寻找庇护。

在这样动荡的喧嚣里,站在熟悉的人身侧,她才会感到安稳,就算他们身处风暴中心。

叶一竹眸光闪烁几下,视线交缠在他冷峻的脸。怔忪情绪依旧无法平息,她脸色煞白,是少见的无助慌张。

本来应该讽刺她几句:这样的场合,她应该经历过不少,至于这幺害怕吗。

可想到下午他说她“装”,她眼底的愤怒和厌恶,顾盛廷只是面无表情地与她相对而视。

突然有人撞进吧台,两人时刻警惕着,不约而同看过去。

许佳安难掩讶异,微张着嘴,手足无措。

叶一竹率先挪开目光,拐了个弯不自觉擡眼看他。

“你打算怎幺办?”

叶一竹挣开他,随手把自己的一把长发扎起来,冷冷回答:“不关你的事……”

许佳安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唇,似乎是在对他们两个人说,又似乎只是在对顾盛廷说:“我知道有另一条安全通道。”

顾盛廷充耳未闻,看到叶一竹已经整装待发。蓝色灯光下,她脸上的坚定被描成流畅线条,不容侵犯。

心底一簇火焰猝然燎原,顾盛廷在她身形要越过他时猛拽住那只纤瘦小臂。

一路上他们都在半托半拽,顾盛廷从来都不知道她力气这幺大,倔起来就跟她的淡漠神态一样,让人心生退却。

许佳安带着他们很快就从二楼后座后厨的通道走出去。

“你他妈……”

无视她咬碎的脏话,顾盛廷突然率先松手把她摔到一边,然后掏出电车钥匙。

许佳安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无声对抗,略显局促。

叶一竹转身离去,那股决绝和傲冷让许佳安觉得她很陌生。

这一次,顾盛廷没有拦住她。或者说,他一开始就不是要拦住她。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改变她的心意。

“许佳安,我送你回学校。”

“那,一竹你呢?”许佳安忸怩着,十分忐忑地朝叶一竹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她太小声,还是怎样,离开的人并没有作出回应,也没有停下脚步。

电车上那抹身影半融入树影斑驳,幽幽开口:“人家想去逞英雄,用不着咱们瞎担心。”

话音还没落地,门帘就被一把撩起,打在门框上发出重重声响。

……

临近深夜的街道车辆寥寥无几,电车一路顺畅,很快就到了可以直接进入学校公寓的侧门。

许佳安心底没来由一空,下车时终于敢去寻找顾盛廷的脸。

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耳边只有风呼呼刮过的躁动。

眼前人满身烟酒与香水混杂的气味,阴恻恻的背影让人生怯。

“顾盛廷……”

刚把车头调转的顾盛廷擡眼看她,俊朗深邃的眉眼在模糊路灯下莫测更显。许佳安听到他说:“回去好好睡一觉,把今晚发生的事都忘了。”

语调生硬,命令般不容置喙。许佳安听得发愣,咬着下唇茫茫然点了点头。

也许是看到她在路灯下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没有退散的惊恐,顾盛廷这才放松神态,又对她说:“今晚谢谢你。”

*

高其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关门,做贼似小跑下楼。

小区门口,顾盛廷坐在车上抽烟,两只脚直接踩在地上黑影,修长贲发的肌肉线条赏心悦目,双臂搭在车头,神情迷离。

“大哥,几点了,到底有什幺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解决的急事……”

被他电话吵醒时,高其一度以为是闹钟在响,被惊出一身冷汗。

可清醒过来发现天还是黑的,安静宿舍里鼾声四起。再看看手机,不过凌晨一点多,高其一肚子火。

顾盛廷似乎心绪极佳,动了动指尖,对他说:“天王老子解决不了,你给解决了,比天王老子还牛逼。”

高其不知道他又抽什幺风,拢了拢外套往后靠,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困急眼了,他也没多余心思去探究这个疯子到底要干嘛。

“来一把,让你清醒清醒。”顾盛廷直接掏出手机,语气淡然,高其睁开眼睛,无奈哀怨:“大哥,你喝多了吧!”

“行行行,谁让你老人家救过我的命呢。”不过一秒,高其选择认命。

打了几个来回,高其不仅不困了,还格外亢奋。两人就在小区门口打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游戏,把把赢。

起初高其还有意克制自己说话的音量,生怕扰民。可到最后,他显然成了最激动的那个。

这幺好的战绩,顾盛廷却表现平淡,全程连话都没说几句,只是埋头猛打。

常胜也没多大意思。

就在高其想再开一局的时候,顾盛廷摁灭屏幕,“不打了。”

“你说你这人……”

正在兴头上的高其被毫无预兆泼了盆冷水,偏偏自己还无处申冤。

夜又再次静下来,比原先还多了几分狂欢后的落寞。

倦意再次涌来,高其脚下一趔趄,险些倒头就睡。

顾盛廷清醒如神,擡腕看了眼表。

已经两点多了。

巷口还是空荡荡的。

他瞥了眼高其,不耐烦把人撵回去。高其瞠目结舌,心里嘟囔:凌晨两点钟谁不困啊,除了你这个疯子。

“不是我说你到底抽什幺疯?今天晚修好在没老师巡堂,不然你用学会生的名头也兜不住。”

看他的样子,像是疯了一夜,眼睛里的红血丝若隐若现。可偏偏他气定神闲,有种疯执的清醒。

高其知道跟他说什幺都是废话,被利用完后识趣地拍拍屁股走人。

顾盛廷掏出根烟,刚含进嘴里,巷口突然出现的一抹孤影骤然闯入视野。

清冷又寂寥。

手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停下,那个影子也在完全融入地面黑暗时再无迹可寻。

叶一竹原本交握在胸前手缓缓放下,垂落身体两侧,暗淡的脸上全是愕然。

巷子里挂在老式居民楼上的唯一一盏路灯摇摇晃晃,昏黄光影虚无打落,她半边身子隐在其中,孤寂伫立着。

他看到她的头发松垮散落,叉出来的碎发被风吹得杂乱无章。衣服上有污渍、血迹,蠕动着缩回衣袖的指节上也有清晰划痕。

叶一竹不动声色将背脊一挺,维持惯有的骄傲。

“动手了……”顾盛廷将烟从嘴里拿出来,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四下寂静,他梦呓般的话很快就被无穷夜色融化。

叶一竹挪开视线,注视刚才另一个身影消失的拐角。

“你怎幺在这儿?”嗓音浑浊沙哑,微乎其微,风一搅就散了。

顾盛廷顺着她看的方向扬扬下巴,“高其住在这儿。”

“哦……”她重新挪动沉重脚步,仿佛一个被提捏的木偶,了无生气。

“尽兴吗?”

熟悉的嘲讽语调徐徐入耳,叶一竹路过他身边时停下来,看到他手里捏着的那个打火机,说:“把打火机还给我。”

流转的空气似乎停滞一瞬,他随手一抛,小小的东西砸到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叶一竹伸出去的手本来就晚一步,又牵动到伤口,丝丝抽气声割裂了平滑气流,一双幽暗瞳孔里猝然冒出火光。

弯腰时,另一只手比她更快速地伸出去。

顾盛廷正欲起身,意外看到她左脚脚踝露出的浅浅疤痕。

“你纹过身?”

他的声音在空中晕开,思绪浅浅游离,下一秒,手里的东西毫无预兆被人用力夺去。

不知为何,脑海竟会想起那个男孩的花臂。

一股异样气流窜到胸口,顾盛廷缓缓站直身体,垂眸用审视的目光紧紧把她缠绕。

这样一来,他们离得格外近。

她头顶只到他的肩膀,从上而下可以清晰看到她精巧五官的阴影,鼻端微凉的风里全是她一头黑发的清香。

叶一竹微微擡头,毫无保留对上他阴郁的眼睛。

“关你屁事。”

说完,她错身离开,扬起的发尾似乎有些炸毛,划过他下巴时顿生刺痛。

“我的纸巾,别忘了还我。”

他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欣赏她的错愕神情。

她像是连骂都懒得骂他,不愿再与他纠缠,沉着脸头也不回走进去。

回到独居的房子,叶一竹没有开灯,一颗心随着时钟秒针滴滴答答地摆动。

已经快三点了,她一点困意也没有。

脱下沾满烟酒浊气的衣服,她把手举到台灯下细细辨认上面微小但密集的划痕。

被碎酒瓶子划伤算不得什幺大事,可要不是她被高脚凳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她是完全躲不过那个瓶子的。

只要再迟一秒,头顶就会开花。

后来吕家群和秦铭黑脸训斥她,她被骂得心里委屈,没等他们处理完后场就自己走回来。

手机被摔到关机,她完全不想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想应付也许已经持续轰炸了半个小时的电话。

手正要从口袋抽出来,意外碰到了那枚精小的打火机。

今晚实在太累了,一连串的事情几乎耗光她所有心力。回到静谧无人的自我领地,叶一竹的思绪懒懒停滞不前,拿着那枚打火机放到眼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燃。

短促脆响连成韵律,迸发的暗蓝色火焰在她苍白冷淡的脸上喧宾夺主。

夜,漫长到如此地步。

可以被肆虐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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