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陈纭不怎幺吃喝,只是待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沉默、静笃。
她一直在翻一本书,《淮南子》。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收集编撰而成的一部哲思书。
停留在十六卷《说山训》。
从前看不明白,如今依旧不明白。
胶漆互相败坏而冰炭互相生息。冰融于水的状态好过凝固状态,因为返归根本。
她与七哥,是互相败坏幺……
她的根又在何处……
父王离开以后,她似乎就成了无根之萍。没有真正的依靠。
连续几日,夜夜听到笙歌,她才知陈聿有多放纵。
这晚车架皆停在郊外溪边的林子里,陈纭被远处不曾或断的嬉闹扰得心头烦乱,直接去挑开他们的帘子,两名男宠跪于车厢毛裘毡垫上,争相邀宠。
反观陈聿倒是神情淡定。
被人打扰,他并不恼。
外围守备的侍卫也未曾出手拦她。
她深吸了口气,“三哥能不能小点声!”
陈聿爽朗清笑,朝男宠臀上抽了一巴掌,“骚货!小点声听到没有?污了公主耳朵。”
她无意围观,放下帘子转身走人。
独自坐在溪边冷思了许久。漠然举头望天,墨染的天空,星辰寥寥,月儿躲在云层后头。
“公主,夜寒,回车内歇息吧?”
侍候的女婢尽心提醒。
复坐了一会儿,她才起身。
总是失眠,惊梦。连续多日来,几乎成了定性。
再次梦魇惊醒时,陈纭发现,身旁似乎多出个人。
将她抱于怀,温暖、有力度的胸膛,可以听见心跳。
“二哥,你疯了。”
她的声音清淡,听得他一声嗤笑回应。
爱好配香囊、而且是独特香味的最大好处,就是很容易给熟悉的人认出。
“九妹,二哥来带你走。”他附于她耳畔。
越过重重守卫,鬼魅一般潜入,只要叫人发现,怕是他会被就地正法也不无可能。
陈逸给三哥配了这幺多兵力,难道也是在等他入鷇?
陈纭并不知陈恪会来。
只以为他是为了防她脱逃。
毕竟林七与十九的身手,可抵一个骑兵侍卫队。
“方才梦到了什幺?好似很难过?”
所以、他才将她抱进怀里幺?
陈纭怔了片刻,推开他。
“我不走。”
“九妹真愿意去做那梁侉子的王妃?嗯?”
他一扬声,再也绷不住多日来的情绪,她捂着脸恸哭。
压抑着声儿,生怕被人听去。
是见到熟悉的人的委屈,又怨。
心头无处发泄的难过,哑然襟泪。
“九妹,错付了人,现在,你有正确选择的机会。”他静静地等待她平息,不加规劝,也无动作。
“都怪二哥,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
他轻笑许久,也不为她的小女儿脾气所恼,
“是,怪二哥,让二哥好好补偿妹妹,好不好?”
如果她跟二哥没有发生任何事,是不是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不知道……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什幺也不曾发生。
“我不会跟你走的,二哥。”
他安静地、不说话,自有种气场,临在,扩容。
抛去陈逸,二哥是唯一长兄如父般的存在。
“二哥,我好想父王。”她趴在他膝上,鼻尖泛红,惹人爱怜。
“九妹,你的人生,自己决断。二哥不强迫你。”
他抚了抚她的脑袋,像小时候父王那样。慈爱、包容。
忽而,她的视线落在他腰腹之下,两腿之间。
“二哥,让妹妹服侍你可好?”
他冒险而来,不就是为了她的身子幺。
“不必。”他将她拉起,坐于膝上,“宝贝儿还有半个时辰考虑。”
她安静坐着,这半个时辰,他们都没说话。
他拿起她读的书看。
“二哥,永远只做阿纭的哥哥可好?”
“只要宝贝儿愿意。”他含着淡笑。
“若有需要,可随时传信与二哥。”
他交给她一个信物,一枚银制的石榴花,精巧绝伦。
“多谢二哥。”
“怎幺消瘦了许多?”他擡起她的脸瞧了瞧。
“二哥,我明明真心待他,为何他不信我呢?”
“想叫别人信任,可不是你那般掏心掏肺。”
她怔怔望住陈恪深邃的眼眸,寡淡的眉宇,若揉进清冷星辉。
她活得很失败,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想要什幺都能用手段得到。
他离开时差不多卯时,林中薄雾中,间杂着鸟儿的啼叫。
轮班的侍卫也差不多都要起身。
“九妹昨晚睡得可还好?”
两架车子并排时,陈聿撩开帘子问道。
“劳三哥挂心,还行。”
他轻声质笑,“要不要三哥给你安排两名男宠,随身服侍?”
“哎呀王爷,人家不要,奴家只爱王爷的。”车架内一男子娇嗔道,似乎怕王爷将他另安排与他人。
“谁要你这货色。”他将谄媚讨好的男子推开,“今日奏些欢快的曲儿来。”
她听到柳琴与笙的和音,清丽、活泼、轻盈。
不像前几日,奏的都是些低徊仓惶之曲调。
陈聿对五音六律的品位不俗,挑的男宠看来也都是善于音律、有技艺傍身者。
玉灵王府。
“要如何才能休了我?”
王府院子里头一帮文人墨客正在吟词对赋,她的出现让一干人等愣住片刻。
“做本王的王妃,一年为限,若一年内你还不能爱上我,本王自会放你离开。”
“半年。”
“好,半年就半年。”
两人的对话让周遭一圈人错愣不已。
陈聿展开扇子立于檐下看着两道身影。
芝兰就玉树,好一幅怡人眼肠的的风月画卷。
宫中一顿酒宴后,陈聿便带人回陈了。
皇座上的年轻帝王,面似桃花唇似露,十分秀气。
以前陈纭不曾仔细看过他,在他目光投来时,恰恰对上。
“祝贺兄长与王嫂重新团聚,也恭贺我梁国与陈国永修旧好。”
皇袍加身的少年,端严正坐,天质自然。
真好。
似乎谁都比她过得好。
她面色楚然,酒一盏接一盏。
“小公主心情不欢畅?”温长然接过她手中的酒盏。
陈纭看了他一眼,露出笑靥,“怎会,妾身欢喜的紧。”
转而向王座上的少年举杯,“陛下年轻博才,真乃梁国百姓之福,梁陈能够修好,今日定要痛饮。”
陈聿低眸把玩着手中酒盏,怀中搂一美人儿,敞怀不羁的模样,欣赏歌乐。
“王爷,妾身想在梁陈交界处开一红馆,王爷觉得可行吗?”
温长然细细打量她淡淡的眉眼,脸庞呷着微醺的红霞,道:“此事回家说。”
她喝的烂醉,被温长然抱上车架。安静地缩在角落里,沉默,矜冷。
如今她已经不会再梦话连篇。呓语也只是换成了含糊不清的无意义音节。
温长然觉得她整个人的气质有所变化,好像含苞艳丽的花儿,未及完全绽放,却提前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