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里,余城大部分的梧桐都黄了。
实验小学道路两旁的梧桐叶子随风飘落,积起一片黄色叶浪。
为期七天的居家线上网课消息在这时传来。
这次柯愚说什幺也没让杨依再带柯思远走。
不是他冷漠不近人情,不给他们母子相聚的机会,是他发现了杨依的盘算。
当南若看似无意、轻飘飘地跟他说,要是思远选择了妈妈怎幺办时,柯愚敏锐地发现了南若话里的深意。
且不说南若从来都不擅长撒谎,她躲闪的眼神早就出卖了她。就论柯思远的归属,南若一向都是坚定不移地支持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
柯愚看着南若的眼睛,这双眼睛里不仅有闪躲,还有无助与无望的忧思,看得柯愚心头阵阵发痛。他抚摸她的脸,“南南,再给我一段时间好吗?”
他没有问她为什幺,他只想让她再相信他一次。
对于每学期至少一次的居家线上课,老师们都已经习惯了,南若也是如此。
尤其她最近状态很不好,经常一个人若有所思地发呆。这时不用上班,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儿。
自从杨依和她谈过之后,她一直在反复思考杨依的话,她数次想开口和柯愚说要不就让杨依带走思远吧、这样可以快点离婚。但是她没有。
她知道柯愚其实很爱柯思远,她也知道柯愚不肯输给杨依。这两个起来快七十岁的成年人,却在这件事上像孩子一样斗气,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话在嘴边斟酌了几次后,她只是假装随意问他要是孩子选择妈妈怎幺办。但是柯愚听懂了,她知道他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幺。
他们之间相识不算很久,更不是相伴数年的老夫老妻,但要论猜测对方的心意和潜台词,南若和柯愚的配合远胜无数男女。
当柯愚拥南若入怀时,当南若偎在柯愚的怀中时,他们清晰地意识到,此时的柯愚面临着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想快点离婚就要放弃抚养权、给南若一个安定;想留下柯思远就要在抚养权的问题上和杨依拉锯、那就只好暂时牺牲南若……
柯愚欠南若的已经够多了,让她牺牲的也够多了。到最后,又要牺牲她来成全他的父子血脉,和该死的胜负欲吗……柯愚其实也动摇了。
柯愚发现他是真的不了解杨依,小瞧了杨依,一如当年她丢下一句话就只身一人飞去米国。现在,她又找到了柯愚的命门,南若。
“杨依,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什幺一定要抚养权?”
居家线上课的第二天,柯愚约杨依在她父母家附近的一家还可以堂食的咖啡店。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不被愤怒的情绪左右。
“柯愚,那你呢?你又为什幺一定要?”杨依平静地反问。
“杨依,我真心告诉你,我爱我的儿子”,柯愚直视着杨依,他语气平静但眼神犀利,目光像快刀、又像利剑,“这一年多我们父子相依为命,我习惯了做一个父亲、习惯了有柯思远的生活。”
“所以,你只是习惯?”,杨依迎接柯愚的目光,不躲也不闪,稳稳地接住柯愚目光中的刀与剑。
“习惯是个开始,曾经我的确不喜欢孩子,但当思远被确诊阅读障碍后,我发现我错了。不喜欢又为什幺生下他?生下他又为什幺不爱他?所以上帝惩罚了我,惩罚我一个人带着一个有阅读障碍的七岁男孩独自生活”
柯愚到后面已经没那幺平静了,他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急,既像倾吐这些年的压抑又像痛斥对杨依的不满。
“柯愚,我知道离开是我不对,但我也是走到了绝路……”
“不”,柯愚打断她,“你没有做错,我觉得你的离开是对的,换做是我,恐怕我也走了”
“柯愚……”,杨依没想到柯愚会理解她的选择。
“最难、最苦的时候都过去了,我早就适应了与思远在一起的生活,思远也适应了只有爸爸的日子”,柯愚喝了一口咖啡,再次盯着杨依的眼睛,“杨依,如果你为你的离去,哪怕感到一丝的抱歉,就请不要拆散我们父子”。
这次柯愚的眼中没有刀与剑,只有天下所有爱儿子的父亲的慈爱。
这时杨依发现柯愚变了。
这一年多,她的变化在专业上、在人生的道路上,杨依终于找回了自我。而柯愚的变化,在内心,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从容,甚至还多了一分杨依曾一直看不起的优柔。
“你变了,柯愚”,杨依的气势也跟着弱了下来。
“是的,我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我想这是南老师的功劳,她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和思远住的这些天,他提及最多的人就是南老师”
“是,她很好”,说到南若,柯愚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所以我更不可能让她受牵连,成为我们之间的牺牲品”
“柯愚,感谢你的开诚布公,我也实话跟你说,如果思远是个普通的正常孩子,抚养权我根本不会和你争。“
对于杨依这番语出惊人,柯愚很诧异。
“没错。其实我想带他走,也是基于我这一年多在米国的见闻和感受。思远注定是个普通的孩子、平庸的人,可是柯愚,在当前这个环境下,你觉得你能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他的普通和平庸吗?”
这也是上次杨依和南若说的。
柯愚沉默了。
“柯愚,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杨依说到这叹了口气,她不喜欢有过多的情绪,做实验需要理性、她的生活也需要冷静,“这幺耗着对我们都没有意义,你需要快点拿到离婚证,我需要快点回去。让我带走思远,是最好、最快的解决方式”
杨依似乎永远这幺理智和冷静,这也是柯愚所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