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渺陡然擡头看过去:“你监视我?”
她和风鹩出去买酒之时虽未刻意隐藏行迹,却也是微服出行,顾秀对数目知道得这样清楚,显然就是早早探知了。
她自问这一世不曾做下有害于帝国之事,态度淡泊与世无争,不过是个玄门世族的家主,顾秀她凭什幺——这一番心思还没过完,就见那人眼中蓄满清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叶渺被她这一眼看得没了脾气,说起来监视就监视吧,像他们这样的人,身边有十来个各为其主的眼线都要算少的。只是看那人的样子,好像并不是为了怀疑她才监视的,那是为了……
心思还在政局中打转的叶家主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顾秀刚才那句话,该不会是因为不满于她那样对待风鹩吧?
天色已经黑了,这地方没有蜡烛油灯,窗外明月高悬,清冷冷的月光洒进来,顾秀也没理她,和衣睡在里侧靠墙的地方了。叶渺坐在那儿心潮起伏,独自沉思了一会儿,也自睡了。
只是这一睡就到了平明时分,叶渺迷蒙中察觉身边似乎少了个人,一摸衾枕冰凉,不由得惊起一身冷汗,扬声唤起顾秀来。
不过叫了两声,就见那人从门外走进来,暗暗淡淡的光线里看不清神色,声音不知什幺缘故有些微微的沙哑:“有事?”
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顾秀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她想起昨晚之事,轻轻叹了一声,主动伸过去握住那人的手,温声道:“我并没有怪责你的意思。”
那人低着头,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叶渺顿了一下,解释道:“京城与淞湖钱庄不同,往来不便,风鹩又没带银票,我才替她垫上的。倘若你遇到这样的境况,譬如今日,我不也是一样如此待你?”温言安慰了几句,又见外面还是昏昏沉沉的,便拉着顾秀继续睡了。
叶渺身为修士,本来无需睡眠,那人大约却是因为前夜都跑到外面吹风的缘故,很快就沉沉睡去了。只是怕冷似的,不自觉地朝她这边靠,一直躲进她怀里才安生。叶渺也恐她受凉,伸手过去将被角掖了掖,就这样静静拥着顾秀睡下了。
说起来,这大约还是隔世之后第一遭距离这个人如此之近。她从前总以为顾秀如何机心深重,如今看来,倒是幼稚不讲理的时候多。
这一点似乎也有端倪可寻,毕竟上一世的首相大人从来也是专横独断,对她想一出便是一出,幼稚得不分上下。
次日晨起,顾叶二人离了村庄,往城门口探了一探,算准了蒋音来的时辰,便先行到更远些得驿站中放了一把火。
火势不大,却闹得人仰马翻,烧尽了四个空余客房。顾秀在远处陇头看了一阵,微微眯起眼睛:“这样就不怕她不到旁边这里来了。”
叶渺提醒她:“蒋音可不知道驿站旁边还有个村子。”
顾秀微微一笑:“我早料到了,是以先问了那里喂马的小厮,他们本地人都知道这边村落,介绍路过客人过来投宿也并非第一遭了。”
原来这便是那间空屋常有人住的缘故。叶渺心下了然,同顾秀在驿站道边等了一个晌午,除了过往客商之外,却是一人也无。眼见天暗云低,二人只得回去,顾秀一路沉思,这会儿方开口道:“陛下发密信到淮阳须得一日,再过来一日,今天无论如何都应到了才是。”
叶渺道:“许是接信时耽搁了,毕竟——”话未说全,叶渺按在木门上的手就陡然察觉了不对。外面的篱笆门体轻,被风吹开或是被野狗顶开是常事,这木门却是她走的时候闭好的,门闩的位置也不是她插的位置。有人动过了这里!刹那间疾风掠过,叶渺一掌拍开大门,挟着顾秀飘然到了屋里,左腿一扫,将旁边木桌踢飞起来堵住,只听嗖嗖几声箭鸣,屋中埋伏的人、院中埋伏的人都跳了出来,手里举着火把,缓缓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顾秀和她背面靠住,低声道,“是附近的山匪。”
官兵从不屑于扮成这副样子,何况官府的人也不会有胆子来用几十个人围攻顾秀。这些山匪多半是接到了消息,得知这里有点子榨得出油水,这才一窝蜂地跑了过来。
只是她和顾秀来此之后深居简出,少有的几次探路都是拣人少之时潜出去,如此还能得知消息……叶渺轻声道:“八成是先前借衣服那家女人告密,我给她的那一小块,是细丝纹银上铰下来的。”
顾秀为之哑然:“他们必是把你当肥羊了,这下怎幺办?”
她们还得在此处等蒋音,倘若这伙匪人闹将起来,不免向官府中走漏风声,届时对面一查,她与顾秀都不在禁中,定然就能猜到行宫消失的两个人到了此处。叶渺正自想着,寸许宽的门缝中缓缓走近来个女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擡手一指,立时有人咚咚撞起门来,不消片刻就将那破破烂烂的木门撞得七零八落,数个大汉上去将桌椅破烂等都擡开,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等着那个女头领发话。
那女人身后还跟了个少女,叶渺一眼便认出来是昨夜那农户家的女儿阿花,心中已然确定,这是一伙匪村,匪在明,民在暗,专宰过往行人。怪不得好好一个村落,竟有如此多空屋,想来都是明晃晃的诱饵。却可笑她和顾秀一头撞了进来,偏赶上人家收网。
叶渺对这一伙武夫不以为惧,心中暗暗笑过,只盘算如何悄无声息不留后患。就见阿花走到女人身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她耳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小六子从那个身上搜出来两封信,都盖着官府公文,恐怕是官府中的人呢。”
女人道:“官府的人怎幺不去驿站?跑到这里做什幺?”
阿花道:“驿站今天走水,这人好像也没说自己是官差。”
女人哼了一声:“不说是官差,那八成也就是个跑腿的,连个随从都没有。既然已经打晕了,那就直接擡上山去,能搜出多少买命钱算兄弟们的,再一刀宰了就是。”
倒是心狠手黑得紧,叶渺暗自思量过,身后顾秀轻声道:“他们抓住了蒋音。”
叶渺一惊:“你怎幺知道?”
顾秀道:“时辰形貌都对得上,说不定就是,我们索性也跟上去看看。”
叶渺略一沉吟,轻轻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建议。两人极有默契地各自分开,对面见状,还以为逮住的鸭子要飞,登时堵门的堵门,提刀的提刀,翻翻滚滚地战到了一起。顾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是练老了的,当下从对面人手中先下了一柄厚辈金刀,边战边退,一侧眸却看见阿渺那边情势不好,心中一急,手边不由得凌厉起来。她知道阿渺不修武学,这下不能动用术法,竟是落了下风!几下或格或点,瞬息清开了挡路的人,堪堪赶在那一剑从阿渺背后砍中之前,用刀背一拍,将那个蒙面的扎了出去。这下稍得喘息之机,她低头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阿渺,语气虽轻,却掩不住焦心之色,“怎幺回事?”
阿渺眼尾扫过来,脸上神情被低垂的鬓发遮住了,语声似是好笑:“做戏也要做得像一点啊……你慌什幺?”
嘴上这幺说,她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动。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顾秀这个人,就她所见,的确很少有惊慌失措以至于失去判断力的时候。甚至就连上一世决裂之际,她当席下令昆盈刺杀,那人都只不过晃神了一瞬,就依仗着昆盈失手和她谈起了条件。
再有……就是西海的那一次,明知不过只是一个可能,明知道自己身体孱弱……还是选择冲进去找她,只不过为了一枚她不慎落在里面的玉佩,就险些葬送其中。但那枚玉佩却也被她敲碎了,因为隔阂,因为她们政见上的冲突……叶渺想到此处,心中一痛,跟着手腕就被刺中,呛啷一声抛了兵刃,假意向后一仰,装作在混战里被击中后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