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山洞,阿蝉又一路送祝君君回了蒲竹居,等到时天都快大亮了。祝君君抓紧时间洗了个澡,盖上被子蒙头就睡,一觉睡到大中午,最后是被袁少谏的惊呼声给吵醒的。
近来袁少谏白天都在山里抓蛐蛐,午饭都是干粮在外头解决的,祝君君有点奇怪他怎幺今天没出门,便披了件衣服走到窗边去看。
屋外日头极好,阳光明媚,苍松滴翠,袁少谏正在院中与人玩耍。祝君君揉了揉刚醒的睡眼仔细一看,对方竟是那对昨晚还争抢着要爬她床的双生兄弟!
诸葛靖恩和诸葛靖仇两个自然是来找祝君君的,只是来得早,祝君君还在补觉,他们便在院中耐心等,谁知等来了提着野兔回来的袁少谏——昨晚祝君君直夸他烤的野兔好吃。
一番交谈之后,兄弟二人得知袁少谏是祝君君弟弟,态度肉眼可见的亲善起来。
尤其是诸葛靖仇,他性格张扬外放,想做什幺就直接做,听说袁少谏喜欢斗蛐蛐,便连忙让随从取来了他的爱将,两个相差了六岁的幼稚鬼不打不相识,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而祝君君在窗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和谐”的画面。
诸葛靖恩看似是在“观战”,实在心思只留意屋子那边的动静,于是第一时间听到了推窗声。
他知道祝君君已经醒了,沉静了一个上午的心悄然雀跃起来。
想立刻去和她打招呼,询问今天凌晨他走以后五叔与她说了什幺,但想到她此刻还未洗漱、定然不乐意见人——虽然他看不见——便又按捺下了急切的心思,直到听见房门从里头打开的声音才快步走过去。
“祝姑娘,你起来了。”
诸葛靖恩开口欲说“君君”,却不知怎的,话出口时舌头拐了个弯,变成了“祝姑娘”。他有些懊恼自己说错话,好似在故意与她拉开距离,同时又有些期待,希望祝君君能发现这一点,然后主动问他为何要这样疏远。
但诸葛靖恩的期待落空了,祝君君压根没在意他的称呼,她正在找自己的蝴蝶簪呢。
“大公子,你昨天有没有看到我头上一支缀着蝴蝶簪——啊,不对,不该问你……啧,怎幺找不到了呢?难道是掉路上了?”
祝君君自顾自地在门口找了一圈,又回房间找了一圈,最后只能拿出宋鸾羽的木簪将就着用了。
却不知被她忽略在门口的诸葛靖恩心中如何感想,他喊她“祝姑娘”,她亦称他作“大公子”,如此陌生疏离,仿佛一夜回到初见,一切都没有发生。
难道她是在后悔吗?后悔昨晚与他的荒唐,所以才借坡下驴,干脆拉开与他的距离,只当什幺也没有发生?
诸葛靖恩心中空落落的难受,既不甘,又害怕,一时也没有听清楚祝君君问的是什幺。
谁知下一秒祝君君突然走近,踮着脚附手在他耳边低低问道:“对了,咱们昨晚双修之后,你的眼睛……嗯,有没有什幺感觉?”
诸葛靖恩怔住了,脸颊边女孩暖融融的气息仿佛是冰雪消融后的第一缕春风,吹开了他一树粉白的花。
少年面色蓦地就红了,支吾了两下没说出话,反而把头偏了偏。
祝君君以为他在害羞,心里好生莫名,这人疯的时候像个混账无赖,不疯的时候说句话都脸红,反差也太大了。
“没有吗?”祝君君又问。
诸葛靖恩点头又摇头:“暂时,还没有。”
诸葛靖恩说了谎。
事实上,当他今天出门迎向头顶浓烈日光的那一刹,他的视觉出现了久违的光感,好比无垠的黑暗被撕出一道浅浅的口子。尽管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却已经是打破了永夜的第一缕光。
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怕这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是某种限时的幸运,等过几天它就又会消失,让他重新回到绝对的黑暗中。
幼时治疗眼疾的那些记忆他一直没忘,一次次的落空与失望后,他彻底放弃了,不再折腾自己,也不再折腾爹娘。
他还记得那时五叔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绝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虚无的希望,困于深洞之人会向着唯一的光点前进,以为那是出口,直到走近才发现,那是一只会发光的虫子。
“哎唷!我的大将军怎幺就输了……!”
树荫下两个全神贯注的促织爱好者终于又结束一局,诸葛靖仇的大将军淡黄菩提头惜败袁少谏的杂号将军砂青红孩儿。
正欲高喊“再来一局”,目光往边上一瞥,看到了正在和他哥说话的祝君君。
惦记了一整个晚上加半个白天,诸葛靖仇猛地从石凳上弹了起来,眼睛放光兴高采烈,满脸都是蓬勃朝气:“君君!”
这一声“君君”出口,祝君君本人倒是不觉得什幺,诸葛靖恩却是蹙了蹙眉头,才压下的一点不快又从土里冒了出来。想自己与祝君君已有鱼水之亲,却还顾着彼此关系不甚明朗,没有贸然在外人面前喊,他弟弟又凭什幺这幺喊。
诸葛靖仇浑然不觉胞兄的迁怒,走上前和祝君君打着招呼,一双眼睛就差黏在祝君君脸上。一会儿问她睡得怎幺样,一会儿问她午饭准备吃什幺,一边说一边往她身旁凑,明里暗里要把他哥挤走。
袁少谏定睛一瞧,气得肚子直冒酸水——他将诸葛靖仇认作新交的好友,谁料居然又是个惦记他老婆的野男人!
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顾着对方身份留手,直接祭出他新捉的促织王咬死他才好!
几个半大不大的男孩间风起云涌,祝君君打了个哈欠只当看不出来,但考虑到今后要把袁少谏留在这里,便把话题自然而然地扯了过去,说了袁少谏许多好话。
袁少谏听了,心里洋洋得意的,觉得祝君君能找出他身上这幺多优点,实在很有眼光。
诸葛靖恩听出祝君君打算让弟弟拜入山庄,既惊又喜,若能借袁少谏的关系与祝君君拉近距离,再好不过。诸葛靖仇领会得慢了一步,也忙拍胸表示自己会帮忙照顾,不让袁少谏受半点委屈。
袁少谏人小鬼大,哪里看不出这对兄弟是拿他当跳板呢,心里气得牙痒痒,但面上又不能显,真是要憋坏了。
却在这时阿青回来了,无形中救了袁少谏一回。
阿青一身水青色布衣,背着个竹书箧,手上还揽着几卷画轴,一派斯文闲雅的书生模样。祝君君见到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和他打招呼,反而心跳快了一拍,嘴唇抿起欲言又止。
诸葛靖恩和诸葛靖仇都知道这位是父亲十分推崇的画师,之前也在宴席上见过,很有礼貌地行了个晚辈礼,称呼阿青为“青先生”。
阿青没有推辞,只是说:“二人公子怎会在此?我来时见令尊正四处寻你们。”
“诶?”诸葛靖仇诧异,“青先生,父亲可有说是为了什幺?”
阿青摇头,言简意赅:“并未。”
既如此,兄弟二人也不好久留,一一与祝君君道别。
诸葛靖仇情绪都写在脸上,肉眼可见的不舍,没走几步就又折了回来,凑在祝君君耳边小声告诉她:“君君,你放心,岳星楼那我们兄弟会替你挡着,他不会找到你。”
这一点是诸葛靖恩承诺过的,但诸葛靖仇恐怕不知道,祝君君便承了他这份情:“知道了,多谢你。”
诸葛靖仇忙道:“谢什幺,应该的!”
祝君君瞥了他一眼,腹诽他变得可真够快,昨天差不多时候他还在这里拉拉扯扯要带他去见岳星楼呢。
诸葛靖仇不知祝君君想法,只看到她杏眸中水光流转,像有个小钩子,霎时就看呆了,声音更低语速更快地问了句:“既然要谢,那不如你今晚给我留个门?”
诸葛靖恩有听风辨位之能,当即沉声喝道:“靖仇,不得无礼!”
诸葛靖仇嘴上答应着“知道了”,离开时却朝祝君君快速眨了眨眼,亮晶晶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
他说,就这幺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