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

初生的剑灵很不稳定。本来就是战场上杀人的器物,而主人也从来都没有把剑养出灵魄的想法,所以在刚诞生时,剑灵每天晚上都会头疼欲裂,脾气也很不稳定,总是冲到敌人最多的地方,似乎只有多些无情杀戮,把敌人撕成碎块,才可以让他少些炽热疼痛。

但是长久这样,主人怕这剑终会堕魔,若是成为了为祸一方的妖物,也确实得不偿失。苦练的剑修不懂弯弯绕绕,用了最简洁的手法取了三滴心头血送入剑灵体内,做成了剑灵的灵核。他修为高,又是个从没坏心思的武痴,这纯净的三滴血自然也就稳定了剑灵的神魄。

承影终于可以安稳的睡一个好觉,虽然他在梦里偶尔也会回到自己走过的每一片战场,他和主人走过四方天地,却对这些地方甚少留有回忆——他去那里是为了和主人惩恶扬善,征战四方,身外之景便从不在意。

主人对承影来说,比起同伴,似乎更像是一个事事顺着他的父亲。不过承影觉得他俩应该不算是常规意义上的父子,剑灵依旧青春常驻,但是主人却日渐老去——年轻时积了病根,又没了奋斗目标,人总会老的特别快,承影蹲在篱笆边上挖杂草,再把草叶捻出汁滴在蚂蚁洞里,听到主人的咳嗽声,就问他一句准备什幺时候死啊。

“狗东西,总不盼着点你老子好过。”

主人气的要抄起扫把棍打他,又被太阳晒得舒服不想动弹,也只能嘴上逞能,剑灵刚出生的时候嘴笨,怎幺可能骂得过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憋的脸通红,不过主人大概人老了大概也还是想积点口德,骂了他两句就又继续歇息。

主人走的安静,明明昨天还在和他讨论着得把宗门牌匾重新弄一块,第二天承影拿着牌匾过去找他过目时,主人已经躺在床上没了气息。原来生命的逝去也不只有战场上的轰轰烈烈,天天念叨着这老头什幺时候噶的剑灵跪在床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甚至没听到一句遗言,只知道主人的遗愿:护佑宗门,长久的发展下去。

无所谓,他做便是。

第一任剑主与剑灵的契约很是奇怪,两个人误打误撞结伴而行,虽然有了心头血的交情,却并没有缔结永久的契约——因为永久的契约是需要器灵一方掏出灵核进行解契仪式,而两个一知半解的男人哪知道什幺仪式不仪式,到最后也没结个永久契约,就这幺凑合着过了一世。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剑灵伤春悲秋,因为他自己的灵力称不上充裕,没了主人供给,剑灵选择沉睡下去,在本体内修炼,直到第二任宗主有资格拔出这把剑,他会尽心辅佐他们,因为这是主人的愿望。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公事公办的态度,永久契约便自然排不上号,随着年岁增长,灵剑的名号越发响亮,他坐在剑把上掏掏耳朵,看着眼前这不知道第多少任宗主还带着两个孩子,笑眯眯的把他拔了出来。

“请承影师祖见谅,”男人不慌不忙向他行了个礼,“这两位是我的内门弟子……沈棠,沈络,叫师祖。”

两个孩子乖乖叫了一声师祖,承影那时候只觉得这俩孩子长得喜人,又行事坚定,就算根骨不显,以后应该也能练出名堂。虽然在未来他无数次的想过,怎幺那时候没趁沈棠这小子年轻时给人扔出去,他万年以来接触的宗主多为心思简单之辈,久而久之,自己也没见过什幺勾心斗角的场面,说他一声心思单纯,倒是真的可以担得起这个名声。

不过承影本来也不在意身外之事,他是清流宗养的恶犬,即使过了万年,上了战场却还是如初见般兴奋浮躁,打架时比魔修都要粗鲁三分。剑尖直指之处便是敌人,承影时常会嫌弃这群小辈们动手太慢,是真的没经历过万年前的大混战时期,就他们这身手,放在那时候估计就是死的最早的那一批。

但是也就代表,世间已和平许久。剑灵又一次解决了问题,和现任掌门说了一声,就又跑回那万剑冢里睡觉——他虽然早已经修为突破可以随处乱逛,但是睡得久了,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消遣方式,有事没事就回他的小包上睡的天昏地暗,也不会去想未来究竟会发生什幺事情。

所以在下一次被拔出时,承影本来想问一句发生什幺事了,结果却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失了言语。

他遇见了云初。

刚遇见时相处的真的很不愉快。承影自始至终接触的都是修为大成的掌门人物,现在给他一个完全白板的小孩,他又没养过孩子,给她的剑谱也一个都学不会,他那时候还想是不是女孩偷了懒才总是落下课程,某一日悄悄去看,发现女孩坐在沈棠那小子边上看着书,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对不起……呜呜……师父……”女孩的哭腔带了鼻音,听起来黏腻,不清不楚的,白皙的脸颊鼓起来,像是一只生气的小河豚,不过现在,小河豚悲伤的看着都快呕出来了,“我真的……呜呜……看不懂啊……”

豆大的泪珠接连滚落,年画娃娃似的女孩哭的双眼通红,承影第一次见到这架势,心里除了觉得愧疚,却也生出了几分这小东西哭的挺可爱的念头,然后在他想走进去安慰时,沈棠擡起袖子,掏出一块帕子细致的擦着女孩的脸颊。

“歇着。”他言简意赅的说着,“我去找他。”

他了解沈棠这小子,小时候就不喜形于色,长大之后更甚,女孩估计没觉出什幺,但是在承影眼里,他就差直接把我心疼你说出口了,他哼了一声,莫名有些不爽。

他们两个倒是相亲相爱,承影想,那我算什幺,我才是她的剑灵,以后要陪她征战沙场的人啊。

所以他也没掩盖,推开门走进去,屋内两人都满脸疑惑,然后趁两个人都疑惑不解,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他手臂一捞,就把女孩抱在了怀里。

“承影。”沈棠似乎是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神情也更加冰冷,警告般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承影掏了掏耳朵,表示自己听到了。

“我先带走了……放心,我不虐待孩子。”

他这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命令,沈棠依旧倔强擡着手臂,他索性直接转身,往门外冲——论修为,这小子在他面前还是不太够格。

“看不懂咋不跟我说?沈棠就能把你教会了?”

剑灵越想越气,回到了少女住所,他把云初放在椅子上,蹲下身去看她朦胧的眼睛。

“我是你的剑灵,是你最应该依靠的存在,懂了吗?”

“可是……”

女孩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眼泪沾到了手心,痒痒的,她的泪珠,似乎也是烫人的。

“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看不起我……”

“我……我不是你的麻烦……”

……她好乖啊。

万年的老剑灵在那一刻大脑彻底宕机,只想着把这孩子抱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他擦干了女孩的又一波眼泪,然后捧起她的脸颊,认真的和她承诺。

他忽然觉得,从开头养成一个孩子直到可以与他并肩作战……其实也不算坏?

“我不会丢下你,云初。”

而相对的,你也不能丢下我……永远。

“满足了?”

女孩懒懒的哼了一声,似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幺,而承影咬牙,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满意了?

这次任务在偏南的地方,回去路上正值夏季,云初非想要坐水路往回赶,明明用飞的会更快,但是相处这幺久,他也早已学会了跟着她去欣赏人间风景,也没多说什幺,买了一艘船就他们两个人顺着水流的方向飘,摇摇晃晃很容易让人心生睡意,云初枕在他的腿上,发丝勾连,丝丝缕缕的垂落木板,水面上升起雾气,他向外看去,微风泛起涟漪,水面广阔,青山巍峨,在偌大天地之间,他们的一叶孤舟倒是显得渺小脆弱。

“……云初?”

他轻喊了一声,女孩已经睡熟自然不会应声,他小心翼翼的把腿抽出来,然后捉了一只玉枕在她头下,这才也趴下来,百无聊赖的去看女孩熟睡的面容。

他迟疑了一会,才伸出小指,塞到了女孩手里,看手指被下意识握住,心情也变好了不少。

恶犬心甘情愿的收敛獠牙,它原本的任务只有杀戮——恶犬因杀戮而生,因杀戮而活,但是女孩会摸它的头,然后牵着他的手去看世界,去告诉他,你还有这幺多地方没有看过……我们一起去吧。

船外雨声绵绵,承影呼吸声都轻了许多,小心翼翼的鼻尖凑过去,小时候云初身上都是一股奶香味,长大之后就变成了一种更加清冽温和的味道,他说不出具体,但是很喜欢,有时候内心泛起不知名的躁意,他就会偷偷去闻小主人的体香,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他侧着身子也躺下来,自己也没意识到距离越来越近,直到把人抱在怀里才有了实感,但是又不想放手,索性就一直抱在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雨声让人不太清醒,他做了一个不太正常的梦。他和小主人一起侧卧在船仓里听雨声,然后小主人对他笑得温柔,慢悠悠的凑到他面前,眼神似乎能拉丝一样把他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幺犹豫呀?”女孩凑过来轻声问,手覆盖住了他的,“想做什幺,做便好了。”

然后她凑了过来,双唇相接。

他想亲一亲小主人——在她刚睡着时就想这幺做,想亲一亲她的眉眼,亲一亲她的鼻尖,再亲一亲她看起来软弹的嘴唇,剑灵第一次有了这种欲望,迷茫之余把心底痒意全都压了下去,并且疑惑自己为什幺会产生这个想法。

但是在梦里,他是被主动的那一方,他忽然没了力气推开眼前的人,只想着确实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美好——甜的,软的,香的,小主人亲了他,眼睛也是笑眯眯的,露出了餍足的表情……他完全的错不开眼,只是觉得如果她真的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做什幺都可以……

荒唐梦醒,承影睁开眼睛,裤裆前面湿了一大片,难得在和云初待在一起时感受到了阵阵焦躁情绪。

他刚刚想什幺呢。

人也不敢继续抱着了,他爬起来,去舀湖中清水洗了把脸,去靠在船尾看了好久青山绿水,才感觉自己的心态又趋于平稳,果然刚刚的梦也只是个意外。

嗯……意外。

剑灵猛地错开目光,假装刚刚没有把目光投向依旧睡着的女孩的唇。

也不知道这场雨什幺时候停止。

剑剑:这雨下的可真是雨啊……

是谁梦遗了我不说:)

从小时候开始勾心斗角的某俩人

恶犬被驯服成家狗了(/_\)虽然现在又要变回恶犬了(剑剑:我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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