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知疾苦

凉风轻敲梧桐(一)

温舒桐堂堂珑大的高材生,凝眉落笔随随意意就能勾勒出山川惊鸿,擡颌轻吟洋洋洒洒就能颂唱出风花雪月,提裙踮脚轻轻松松就能旋转出风骨雅韵,

但是这些都是外在不值一提的皮囊,她的内里是冷漠又自负,喜欢冷着眼看别人的挣扎。

温家的制面厂被机关查封了,她老爹和老娘一起被下放到了西北的小镇子改造身份,而她,殃及池鱼,“跟着”学校的一些激进分子一起去穷乡僻壤“体验”生活了,只有她得到了校方领导和机关领导的特别“关照”。

人头攒动的火车站,吵的她耳膜刺痛,捏着裤缝嫌恶的皱起眉头,在一声声校领导的催促下,她也跟着乌泱泱的人群挤进了狭窄的车厢,

酸臭的汗液发酵出来和隔夜的泔水一样,直让人反胃,温舒桐扶着太阳穴压着恼火揉了揉,她又被挤在这些人的中间,突破了安全距离的接触更加让她心生厌恶,

“同学,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张晴晴,一个梳着学生头的女B,热情又爱笑,向她投来关心的问候,

“猴子,你坐那边去。”

她看中了靠窗的位置,直接让精瘦的男A让出了位置。

温舒桐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往窗边靠去,配合似的朝她虚弱一笑,随后闭起了眼假寐起来,

她是A,但不妨碍她装弱。

从车站下来后,他们一群人就来回换车,从大巴到现在的牛车,零零散散的时间加起来都有一天,从早上到傍晚,早就饥肠辘辘了。

鉴于AO,男女有别,锻钢厂的特地空出了几间宿舍,正好他们一人一间房,是来改造还是来享福,谁知道呢,毕竟这时局动荡,政府两天换个点子。

“咳咳….”

温舒桐假意咳嗽,扶着额头提不起劲的样子,一幅水土不服的模样,

“我不舒服,我先去休息了。”

她提着包,径直走向最东边的房间,那里采光最好,又是新装的彩花大玻璃。

猴子第一个不服气,指着她的背影,扭着头和张晴晴抗议,

“凭啥她第一个挑房间?”

温舒桐嗤之以鼻,扯了一下不明显上扬的嘴角,将房门反锁了起来。

张晴晴一巴掌打了他竖起来的胳膊,做足了和事佬,

“算了算了,人家不舒服。”

剩下的四间房,他们随意的选,总算是整理好了行李。

————————

这个破败的镇子已经开始晚饭时间,它依靠着唯一锻钢厂维持着可怜的经济,灰头土脸的工人乐呵呵的拿着粮票往大食堂走去,凭借着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卖身爬床,勾结攀附,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口粮。

梁秋穿着土灰色的工服,袖口上还有几块被火星燃着的坑迹,水洗到退色的裤脚一直挽到小腿肚子,擦了擦头上的密密麻麻的汗珠,将衣服整理好,又在水龙头下清理自己的灰蒙蒙的脸。

她干的是辛苦活,也是她自己选的,说白了就是个烧炉的,都是为了那幺些个鸡糟生活,家里只有个八岁的小叔子,每天等着她回去。

“这太稀了!”

高高的打饭窗口让她踮起脚尖才看清楚自己饭盒里的粥是有多稀汤寡水,有些面露难色把饭盒往厘米推了推,想要胖到两眼看不见的大婶重新再来一勺。

“滚滚滚,爱吃不吃,”

胖大婶一挥粥勺,一些粥汤甩在了她的手面上,烫的她一哆嗦,

熬出头的都不是小白花,硬气的喊道,

“我拿粮票取餐,就该和她们一样,你给我重打。”

“骚婊子在A的床上野惯了是吧,在这撒泼呢!来下一个!”

顿时引来后面排队工人的哄堂大笑,满是鄙夷不齿的视线正在给她凌迟,甚至有些个男A吹起了性暗示的口哨,挺了挺胯步,意图明显的往她胸前望去。

胖大婶见势更加幸灾乐祸,伸手就要把她饭盒里的粥倒回去,她气到涨红了脸,咬着牙忍气,

“下回非要撕烂你的嘴!”

把饭盒夺了回去,动作迅速的抱在怀里,她在一声声的看热闹的嘲笑中暗淡逃离,直到听不见为止,

她吮吸了手面上已经不存在的米粥,眼角微红,仰面看了看天,又继续往家里赶。

一斤白面两张粮票截断了她的前半生,现在想想她该庆幸被买来没多久,大饥荒带走了她公婆和丈夫的命,让她过的稍微有点人样了。

可惜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是那来监工的厂长,不光有贼心还有贼胆,

半夜翻墙头想要污辱她,幸好她在枕头下藏了把小刀,才逃过一劫,后来的造谣不费吹灰之力,压弯了她的脊梁骨,点炸了她的戒备心,屁大的工厂里拉帮结派倒是玩的很溜,男A垂涎她的身子,女O嘲讽她的廉耻,只有回到四壁空旷的家里,见到懵懂无知的小叔子,她才会有那幺片刻舒心。

这场好戏全落在了温舒桐的眼里,她不自觉的躲在角落里,冷漠的看完了全程,

心里对这样的女O避而远之,她还不想染的一身骚,其实不管是针对梁秋,她对整个村子里的人和整个工厂里的工人都是这幅冰冷的态度,

知道这里不过是暂时逗留的一个小插曲,毕竟机关两天一个主意,

她端着一碗米粥,搅动里面的米粒,桌上的少的可怜的咸菜是一点没碰,

抿了一小口,食之无味的闭紧了嘴巴,手腕轻放,勺子就落在了碗边,起身出门,趁没人注意,将大半碗的米粥全都倒进了泔水池里。

她看了一眼挂在碗壁的米汤,顿时头疼起来,难以清洗。

吃饱了就到处溜达,仿佛是来考察的,镇子的外圈几乎没有几间房,甚至连个像样的路灯都没有,

他们习惯围着经济支柱———厂房,几乎所有的工人都住在了工厂里分配到的宿舍里,拖家带口。

唯独梁秋不一样。

“亮儿哥,快洗手,准备吃晚饭。”

邋里邋遢的小男孩随机丢下鸡盆,轰赶着小鸡,利索的插上门栓,

洗了洗手,胡乱在腰侧的衣服上擦了擦水迹,笑眯了小眼睛,

“婶儿,今天是什幺啊,面条吗?”

看到是稀粥的那一刻,快乐提不上心头,带着懂事的自我安慰,

“粥也挺好的,我也爱吃的。”

“婶儿,你吃呀。”

他看着梁秋高高的颧骨,瘦削的脸颊,往她碗里又舀了几勺粥。

梁秋用力把饭盒里最后一点米汤刮下来,面露苦涩,扯着辛酸的笑,

相顾无言,埋头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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