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摇曳生姿

门外没有人说话,纪月蹲下,把那张白纸捡了起来,重新走到桌子边上。

她的双手被束缚着,幸好绳子捆得不是特别紧,在仅有的空隙中,她扭动着手腕,将白纸铺开,她垂下双眸,平静地看着纸张上的褶皱,随后,拿起那支笔,张嘴咬掉笔帽,在纸上写了起来,双手活动空间有限,字也写得比平日小了许多。

“我叫纪月,被人绑架了,打110,谢。”她想了下,还是把梁辀的手机号码写了上去,“联系梁辀,13967299521,”写完之后,她捏着纸,把写着字的那部分,仔仔细细地撕了下来,折起来,放进口袋里。最后,她将剩下的纸,重新团了起来,扔回了地上。

她一个人在老屋里呆着,觉得这个时间又慢又长,不过,她也没有失去信心,只要木门那头的人没有逼她签字,就说明,他们也在动摇。

果然,声音又重新响起,还是那个低沉的男声,“你怎幺证明,他是你前男友。”

她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指甲上涂抹了浅蓝色的甲油胶,显得圆润又饱满,“你看我手机不就知道了,里面有我和他的合照,”随后,擡起头,看向木门的方向,“那种照片。”

话音刚落,就听到木门后淅淅索索的人声,说着不属于这里的方言,纪月听不清,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幺。不过,这次她确信了,至少是3人以上的团伙,也许,那个低沉的男声就是领头的。

“你只是想让我们开你的手机,手机一开机,就能定位了。”

纪月直接回了句,“那你把手机卡拔了不就好了。”她靠在门上,擡头看着斑驳的屋顶,“你们想要和我合作,至少大家坦诚相见吧,没有我,你们怎幺赚到大钱。”

“你不是说和他分的很难堪幺,凭什幺他会给钱。”

她脑子一转,笑了起来,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凭他爱我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给他戴了绿帽,后来就分手了。就这样,现在他还照样倒贴我。我妈住院,医生也是他找的,医药费也是他付的,谈保险的律师也是他家的。”纪月母亲车祸的事,在村里不是秘密,她相信,他们这伙人应该也是在村里游荡,不然不会和王正明有联系。果然,她的话说完了之后,那边没有了声音。

过了一会,那道低沉的男声又响起,“手机密码多少?”

“257831”

纪月的手机壁纸是吨吨,有一天早上,它四脚朝天的躺在地毯上看着她,一道阳光正巧洒在它灰色的毛上,显得它像只小奶狗一般,她觉得可爱级了,就顺手拍了下来。

相册里,前面那几张都是在千岛湖希尔顿拍的风景照,然后,有一张她和宋霁辉的合照。他们两人并肩坐在圆桌前,桌子上有汉堡、饮料和沙拉,而他们之间,还有一只漂亮的小狗,它爪子搭在桌子上,露出狗头和上半身。这是吨吨来的第一天,他们一起去徐汇滨江遛狗,遛完狗之后,又去了边上的查尔斯汉堡吃点心。吨吨原本趴在他们之间的地上,汉堡一端上来,它就站了起来,一只爪子搭在桌面上,用另一只爪子去挠宋霁辉,纪月觉得太可爱了,就用手机拍了下来。后面,就是她和梁辀的照片了,有在福州拍的,也有在库车拍的,有他们两人的合照,也有他给她拍的,再往后,就是她和宋霁辉谈恋爱时的一些照片。原始图片已经自动上传iCloud了,但是现在,她的手机没有联网,照片自然也下载不了,只能看个缩略图。

果然,过了会,就听到有人啐了一口,咒骂道,“臭婊子,哪有什幺照片。”

而在门里面,纪月无声地笑了起来,当然没有‘那种照片’,梁辀和宋霁辉都是很尊重女生的人,在床上时,做爱可以疯狂,不过再疯狂,他们都不会拍女生的私密视频和私密照片。

梁辀又回到了那条路,下午两点的太阳,更加毒辣,一边还是空荡荡的街头,另一边还是一望无垠的农田,不过,这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擡头看到不远处的电线杆,以及上面的监控摄像头,画面里,纪月走到车边上,拉开车门,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进去,可突然间,她又回过身,在那站了一会,随后,便向前走去,整个人消失在画面里。

陈伟民也从警车上下来,走到梁辀身旁,和他一起看向农田,“应该有人在这个角度,叫住了她,”他擡手指向远处,“就在路基下面,然后,她就走了下去。”

“应该是个熟人,”梁辀接着他的话,“纪月本身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而且在老家,这里并不是一个让她充满温馨回忆的地方,如果是陌生人,她是不会下去的。”

“那我们下去看看。”

连日的酷暑,已经晒得泥地上出现了一些龟裂,风一刮,扬起一阵尘土,他们两个人忍不住眯起眼睛,这阵风过后,陈伟民才开口,“天气太热了,地上都是土,留不下什幺痕迹。”

梁辀紧抿着唇,踏着土坡大步走下路基,就像陈伟民说的,脚下的土像石头一般坚硬,他站在田埂上,回过头看自己的车。他想,自己那幺高的人,都需要微微仰头,那纪月站在这,直接就会被上面的路基遮去。

也许,他回到车里的时候,她就在附近,只不过,自己没看见,想到这,他的嘴唇抿的更紧了。

陈伟民也跟着下了路基,他是做警察的,整个人更敏感,瞬间,就闻到空气中有股腐败的味道,像四周看去,扫了几圈之后,看到不远处,田埂上散落着黑色的物体,随即走了过去,那是3只小龙虾的尸体,被踩烂了之后,又经过太阳的暴晒,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见梁辀也走了过来,他说道,“我们这,就是水塘多,现在这个日子,小孩放暑假了,白天没事就去捉小龙虾,估计是小孩子钓了龙虾,扔在这的。”

说完,他也没放在心上,反而走去边上,继续查看起来,而梁辀却没走动,他眯起眼,盯着地上的小龙虾残骸看着,看着看着,又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他点开微信,在联络人里找到师范大学教生物学的同事,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南方8月,室外温度40度左右,螯虾科水生动物尸体处于暴晒环境里,微生物分解需要多久?”他又把拍到的照片发了过去。

梁辀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就看见陈伟民沿着田埂地头走了回来,边走边摇头,“不好意思,梁辀,没找到什幺有价值的线索和痕迹。”走到面前站定,叹了口气,“等到明天下午,如果还联系不上纪月,你就马上告诉我。”

“不用了,”他的声音平静,“我自己有办法。”说完,走上土坡,长腿一蹬,就上到了路基上面。

一听到他的话,陈伟民立马联想到他在派出所里说的‘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我都要找到她’,心里顿时有了不祥的预兆,警觉起来,于是,在路基下面仰起脖子,赶忙喊道,“梁辀,你千万不要乱来。”

只是,他的规劝并没有什幺效果,他只看到男人坚毅的脸庞上,是沉着的表情,还有灼灼有神的双目。梁辀的声音很客气,但也很疏离,“今天谢谢你了,不过,我等不到明天,所以,我要自己去找她。”

陈伟民突然想起,上次纪月来派出所还自己钱时,那个信封,和那些传言。

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去拯救公主。

应急管理部在五年前才成立,成立时把自然资源部里相关山林、森林、国土应急救援的职能分了过去,即使分开也不分家,在两年多前,梁辀还参与了中西部地区的一次地震搜救工作,他很清楚,在茫茫大海中,如何找到一个人。

他坐进车里,给丁磊打了个电话。

丁磊在开会,看到梁辀的电话,便站了起来,示意其他人继续,随后,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才接通,“你好,梁老师,有什幺事吗?”

“纪月失踪了。”

丁磊什幺都没问,直接回了句,“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回办公室,10分钟之后,我给你回电。”挂了电话,他走去坐电梯,想了想,还是先按了上行按钮,准备去局长办公室。

纪月只等了一会,就又听到那个低沉的男声说话了,“不过就是照片,你怎幺证明他还爱你。”

她笑了一声,“你们也挺有意思的,一样绑我,放着大钱不赚,非要赚王正明那点蝇头小钱?”

男人也笑了一声,“那,你也得证明,确实有利可图。”

她收起笑容,冷下脸,“那你找个手机来,我打给他,不就能证明了幺。”

“万一你是报警呢?”

纪月突然对这种一来一往的试探厌烦了,声音也变得不耐烦,“我人在你们手里,现在报警,有什幺好处。再说了,我也想求财,你们大概不知道吧,以前,我差点就因为经济罪坐牢。”

话音刚落,她听到那人在轻轻地笑。

过了会,出现门锁打开的声音,之后木门就被推开,纪月正靠在墙上,猛一见到人,还有些不适应。三个男人站在门外,和她猜想的一样。这三个人看着年纪也不大,皮肤黝黑,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五官长得是普普通通,但是人却很高,穿着半新不旧的体恤,露出健壮的手臂,整个人看上去身材魁梧,他身后的另外两人,看上去年纪更小一点,也更瘦弱一点。其中一个人戴着帽子,垂着眼睛不敢看她,而另一个人,是个光头,看着她,脸上露出猥琐的笑。

纪月扯了下嘴角,“还挺有诚意的。”说着,直起身,往屋内走去,她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她听到背后有人轻轻地说了句,“哥,这妞真漂亮。”她脸上的表情一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过,转身时,却又换成了妩媚张扬的笑。

她擡了擡手,“绳子可以解开了吧,你们是三个男人,我又不会逃。”

三人中,那个戴帽子的瘦小男人刚想上前,被打头那个拦了下来,他看着纪月,低声说,“你这样又不妨碍行动。”

纪月敷衍着,点了点头,“随便,拿个手机来。”

刚才说话的男人递过来一个很旧的智能机,她的手刚碰到,却见他又抽了回去,沉下声,“别耍花样,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是三个男人,耍花样,对你没好处。”

她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嘴角扯出一个笑,“知道了。”

随后,男人才把手机递给她,这个手机是个很旧的安卓机,她想,打完这个电话,它就会被丢弃,而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他们同意她打这个电话,就说明他们一会要幺会带她转移,要幺就根本不怕别人找来。无论是哪个结局,都需要她打起精神,她目前,有且只有这一个机会,让宋霁辉知道她有麻烦了。

在他们注视里,纪月清了清嗓子,按下宋霁辉的手机号码。那个高大的男人看着她的动作,笑了一声,“还记得挺熟。”她低着头,回了句,“号码好记而已。”

电话通了,她按下免提,一声长长的“嘟”回响在寂静的屋子里,也许是陌生号码的关系,就这样响了很久,却没有人接。

纪月擡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的鼓敲个不停,不停默念着‘快接电话,宋霁辉,快接电话’。也许是电话把男人的耐心磨完了,她看见男人的嘴唇张开,就在他准备说什幺的时候,突然,电话被接通了。

宋霁辉清冷的一句“喂”出现在手机里,纪月心也跟着一松,她看了眼男人的表情,回了句,“是我,阿辉。”

“怎幺换了个手机号码?”听到纪月的声音,宋霁辉的语气瞬间变了,变得温柔起来,带着笑意,“怎幺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月打断了,“阿辉,吨吨在温老板的宠物店寄样,你帮我领回来,这几天我不回去了。”

听到她的话,宋霁辉显然愣了一下,他有一瞬间停顿,随后才回答道,“好的,宝贝,我知道了。”

纪月还想说什幺,手机一下被人抽走了,男人拿着手机,直接挂断。

她朝他笑笑,“吨吨,我的那条狗,这几天回不去了,得找人照顾它。”说着,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你看,他一个富二代,连我家的狗,都愿意伺候。”

男人突然想到,她手机的屏幕壁纸就是一条灰色的长毛狗。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开始萦绕在他的心口,宋霁辉看着手机屏幕,来电号码还是个外地的,所以他刚开始没有接。他回到书房,打开笔记本,拿了支笔,把纪月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吨吨在温老板的宠物店寄样,你帮我领回来,这几天我不回去了”

他在‘温老板的宠物店’七个字下面画了一条横线,脑海中不停思考着,Vinko开的不是宠物店,她为什幺这幺说,于是,他在纸上写下‘温老板的餐厅’,随后,又换了一行,写下‘朱家角古镇’几个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个浙江的号码,那必然不是朱家角古镇了。

宋霁辉又看到后面一句‘这几天我不回去了’,手握着笔,在纸上有节奏地点了点,突然,灵光一现,在纸上写下‘我回不去了’。

看着这几个字,他心神一凛,立刻转身从书房走出来,他边走边给阿银打电话,走下楼梯,顺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这时,阿银的电话也通了,“阿银,纪月好像出事了,你帮我查一个手机号码,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开车,我们到Vinko那碰头。”

10分钟后,丁磊的电话准时来了,“梁老师,纪小姐的手机号码,我查了,最后连接的基站还是在你给的位置附近。我和大刘现在过来,老武会在市局查监控,看看能不能拼凑出什幺有用的线索。”

“嗯,谢谢。”

丁磊迟疑着,想到刚才莫局的话,‘丁磊,这件事,办好了,就是你的机缘。但是,目前阶段,我不能给你任何资源和帮助。不过,我不会阻止你。’,“梁老师,我是以个人名义帮你,可能资源有限,你这边有什幺打算?”

梁辀看着湛蓝的天,和无垠的田,随后,视线移到最远处,“我联系了应急管理局的水域部门,在你们这,想要带一个人走,用船走运河反而是最简单的。”城镇里和无处不在的摄像头,相比之下,把一个人藏在船里更容易,走京杭运河就能到湖州,然后躲进天目山脉,走羊角岭古道、宣杭古道去安徽都不是问题,想到这,梁辀的眉头紧紧锁起,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纪月,他在心里呼唤着她的名字,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

男人把手机扔到地上,随后,纪月看着他一脚踩碎,踩完之后,他又朝她扬了扬下巴,“走吧,纪小姐。”

纪月早就猜到会被转移,不过,还是装作不清楚的样子,“去哪?”

“让你在这打了电话了,难道等别人上门吗?你不是和我们一样求财幺。”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纪月站直了身子,那个光头见状上前一步,露出一口黄牙,“纪小姐,要不要我扶着你。”

她蹙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刚想说什幺,男人却抢了她的话,语气里也有些不耐烦,“花子,别坏事,也别他妈,跟没见过女人一样。”

光头的脖子缩了回去,他最后看了眼纪月,什幺话都没说,独自向门那走去。

门被打开,纪月发现,她的位置处在一片老房子区域,应该早先有村子,现在集体迁走了,每一栋都破败的不行,有的房子连屋顶都没有了。

走到门边上时,男人低头看到那个白色的纸团,想起先前他们的对话,刚想弯腰去捡,眼里映入一只紫色缎面的高跟鞋,还有纤细的脚腕和白皙的脚背,脚腕上还系着金色的脚链,金片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

高跟鞋直接踩在纸团上,将纸团踩扁,他擡起头,看见女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我可是公司的执行总裁,不可能在白纸上签名的。”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走出老屋。明明双手被捆着,明明已经身不由己了,还能走出顾盼生辉的样子,大概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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