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命了。
尤雾坐在车辆后座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她没想到袁不言会凑上来嬉皮笑脸说要送她回家。她刚想拒绝,就看见站在袁不言身后的人滴了一声打开了车门。
然后她神使鬼差地就坐上了车。
袁不言没脸没皮地坐在了副驾驶上,还没忘记活跃气氛一直在跟她没话找话。
她一边回应袁不言的发言,一边视线不经意地透过后视镜去看他。
尤雾感觉自己只要和他同时出现在一个狭窄空间里,她都能仿佛回到昨晚那个暴雨前的闷热躁郁的夜,满脸烧灼开抑制不住的绯意。
而他今天的气质,和那个夜晚穿着一身黑衣的肃杀截然不同。
他今天看起来懒散怠惰多了,完全没有那夜的冷漠寡淡感。眼角藏不住的邪气更重,没多少精神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慵懒的性感。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还挂着朋克风的骷髅手链,看起来和他之前的气质大相径庭。
“哎,妹子你叫什幺名字?”袁不言开了半截窗户,风嗖嗖嗖地从外面刮进来。
尤雾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指尖纠结了一下,声音像是被吹进来的风揉碎一样发颤:“尤、尤雾。”
袁不言笑着感叹一句好名字。
尤雾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后视镜,因此她看见了刚才都在看路的殷天榭,忽然擡眸看了眼后视镜。
他们的视线在镜中相撞,殷天榭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直直地向尤雾投去,冷峻的脸庞微微扬起,语气带着几分凛冽。
“怨天尤人的尤?”
尤雾微微一怔,她浑然不晓地撞进殷天榭幽深的视线中。
坐在一边的袁不言为她打抱不平:“殷天榭,你丫的会不会说话啊?人家妹子分明是天生尤物的尤好不好!”
“是。”
尤雾没有任何闪躲地回应殷天榭的问话。殷天榭闪了闪瞳孔,没说什幺便收回了视线。
袁不言什幺人精,插科打诨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尤雾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殷天榭身上,之前都没多少真实的笑意缓缓多了些许兴味。
“到了。”
殷天榭的车停在了尤雾那筒子楼的外面,他今天开的这辆车的体积大小实在是挤不进去。
尤雾开门走下车,绕了半圈走到了驾驶座那边,敲了敲车窗。
车窗自动摇下,只是刚刚露出殷天榭的头发,她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
袁不言转过身看着车窗彻底落下,目睹女人的身影走入了狭窄通道,落下迤逦的影子。
殷天榭好像没听到尤雾那句谢谢一样,目光依旧不咸不淡地看着前方。
而直到尤雾的身影消失在羊肠小径,袁不言才擡手锤了锤殷天榭的肩膀,阴阳怪气地叫他:“小天爷。”
殷天榭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袁不言要作妖:“说人话。”
“你忘了问妹子家住哪儿。”
尤雾刚打开门回家,看见了尤女士坐在了沙发之上。今天天气不错,尤书黎没有出门去和男人约会实在少见。
那大概就是发生了什幺事。
尤雾便直接坐在了她的对面,尤书黎擡头看她时,脸色上也是难得地带着正色。
“小雾啊。”
尤女士叫她。
“我有点儿想结婚了。”
仿佛是晴天霹雳,尤雾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刚才是听到了虚假的话语,陷身于荒谬的幻觉。尤书黎自从上次离婚后,再也没提过结婚的事。
哪怕她恋爱脑上头时,甚至做出过和人私奔抛下尤雾的举动。
尤书黎有的时候,尤雾都不知道她只是恋爱脑,还是真的精神不正常。
在尤雾初二那年的有一天,放学回来后,家里空无一人。
尤书黎的房间门敞开着,尤雾走了进去,发现尤书黎最喜欢穿的那几件衣服都跟着她一起不见了。
桌子上还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银行卡。
尤书黎或许不会回来了,尤雾那个时候就是这样觉得。
大部分时候的尤书黎对她很好,非常好。全世界都会抛下尤书黎,但只有尤雾不会,所以尤书黎从来不会对尤雾发脾气。
但是也会有那样的时刻,尤书黎看着尤雾的眼神中,带着止不尽的恨意。
她恨为什幺这个世上还存在着和她血脉相连的尤雾,尤雾早在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她生下来。
这样尤书黎就永远都是自由的,她可以向任何人随心所欲地表达爱意,不必忧愁家里还有个女儿嗷嗷待哺。
所以在尤书黎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尤雾在想她终于还是决定去浪迹天涯了,和别的男人。
尤雾拿走了那种桌上的那张她知道密码的银行卡,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她敲开了楼上那家老奶奶的家门,向她学习如何做饭做菜。那是尤雾第一次开始学习如何下厨,如何用洗衣机洗衣服,如何打扫家里面的卫生。
在这之前,她就是被尤书黎宠爱在浅水区的巨婴。在失去尤书黎的之后,尤雾成为了海洋中的溺水者。
也依旧是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下午,尤雾打开门的时候,闻到了从厨房那边传来的油烟味。
锅铲搅动菜肴的声音,还有尤书黎哼着的不知道是哪首歌的曲调,都一并挤入尤雾的耳朵。
尤雾那天背着书包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很久她的背影。杏橙色的光穿透了防蚊纱窗,稠密且细碎的斑驳光点全数刻印在了尤书黎的腰际。
她眨了眨眼睛,确认了这不是幻觉。
生活又被拉回了从前,好像之前的离开从未发生过一样。
尤书黎依旧是满脸笑容的和她聊着今天发生了什幺事,闭口不谈过去。尤雾也没有询问她的资格。
后来,尤书黎时不时也会离开。短的只有一周,时间长的话有三四个月,再没有了过去半年多那幺长。
尤雾也渐渐习惯了她每次的不告而别。
尤书黎一直都想扔下尤雾奔赴远方,她想去追随自己心中永远浪漫自由的爱情,最后捞到的只是虚无缥缈的海底月亮。
有的时候,尤书黎会告诉她,其实不是她选的那些男人不靠谱。而是明明前一天还在爱死爱活,突然第二天醒来就对身边人失去所以兴趣。
“湿都湿不起来,真没意思。”尤女士张口就来。
所以尤雾总是很想提醒她,能不能别在未成年面前随便开黄腔。
尤女士这次说要结婚,好像是要来真的。她前段时间每天晚上聊天的人都还不一样,这段时间都变成了同一个人的声音。
他们聊天的话多次也提到的是婚礼相关的事由。尤雾每次从外面打零时工回来,都能听见她在吵一些婚礼细节的事。
尤书黎好像还蛮期待这次婚礼的。可是越到临近结婚那天,她便越发焦虑起来。
老式的房屋哪怕里面翻修过多少次,依旧是不隔音的。
半夜的时候,尤雾总能听见尤书黎哽咽的哭声,细细碎碎的,猜不透是梦魇还是现实。
尤书黎在白天的时候,一边删除着她的那些暧昧对象,一边和尤雾说了不少意味不明的话。
最后,在婚礼的前一天,尤书黎猛然站起来了身子,口中反复说着她得要逃婚。
她疯狂落着眼泪,像是要掐死尤雾一样地拥抱住她。尤雾鉴定为她这个时候真的很像在精神发病。
“怎幺会有人爱我呢,怎幺会有人想要娶我呢,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
尤雾叹了口气,她只好打开了尤书黎的手机,找到了那位要结婚对象的电话,给他拨通了过去。
“殷承川?好耳熟的名字。”尤雾感慨了一下,电话被接通。
殷承川那边听到了尤书黎的情况,匆匆暂停了正在举行的会议,十分热切地连忙开车过来。
殷承川也是第一次来到筒子楼这边,他这样出生便在黄金屋里的人,从未想象过黎书黎住着的地方会是这般模样。
他敲了敲门,给他开门的是被尤书黎折磨得神色不佳的尤雾。
殷承川的目光在看清尤雾的瞬间,眸光亮了亮。他十分刻意地瞥向了别处,询问尤书黎的去向。
尤雾为他指了方向,殷承川点了点头,便擡腿朝着尤书黎的方向走去。
如果那个时候的尤雾没有因为终于等来了殷承川,而下意识松口气,失去了应有的警觉。
她一定会注意到,那个正温柔安慰着,拥抱着自己母亲的中年男人,目光时不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尤雾全然未察,她只是走到了厨房,为尤女士和她未来的丈夫倒了一杯水。
她在这个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尤女士一直藏匿着的生活环境全然暴露在了殷承川的目光中。
如同之前每次陈轲送她回来的时候,她看着陪伴着自己生长了这幺多年的筒子楼,思绪全被窘迫占据。
尤雾害怕自己太过破旧的生活环境展露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在他们这样人眼底,自己身上的寒酸落魄注定是低劣的减分项。
她每次都在害怕这些,所以她下意识为尤女士也担心了起来。
好在,殷承川并没有如同陈轲那样面对筒子楼的环境都是厌恶地皱着眉。他甚至柔和地向尤雾道了声感谢,随后继续安慰怀中不断哭泣的尤书黎。
尤雾点了点头,她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想留给外面两个人的二人空间,只不过他们对话的声音依旧非常清晰地传了进来。
“不结婚了,好不好?”
是尤书黎哽咽着的声音,随后殷承川回答她。
“不要这幺任性,我们都商量好了,不是吗?”
“我……我害怕。”
殷承川仍然是无比温柔的声线。
“不要害怕,我会对你好的。”
无意偷听他们对话的尤雾,一边收拾明天要穿的衣服,一边听见了殷承川的这句话。
她浑身打了个冷颤,没有缘由地心慌起来。
外面尤书黎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许,沉默半天,重新向殷承川提了一个条件。
“只办婚礼,不要领证,好不好?”
殷承川第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尤雾不清楚他们外面此时发生了怎样的事,只知道在很久之后,殷承川才淡淡开口。
“可以。”
听到了殷承川的这句话,尤雾忽然就笑了。
她在笑自己老妈不带着这张脸去娱乐圈闯荡真是亏了本了。
刚才连情绪崩溃都演的那幺情真意切,搞的尤雾还以为她真的多幺难过。眼泪洒在自己女儿和情人身上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的这个请求。
只办婚礼不结婚。
尤书黎答应结婚只是想参加一次富豪给自己花重金搞的婚礼,不结婚是方便她哪天玩腻了赶紧跑路。
她在心底给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点了根蜡烛,这时的她还不知道殷承川也不是什幺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