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思远的父亲柯愚是一家医药公司的高管。从南方药科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了这家规模不大的医药公司,十年时间,从普通员工做到了高管。疫情这两年,他带领公司赶上清热胶囊的热度,一下子令公司产值增加了几倍,上层老板对他赞不绝口。
可是柯愚很累。
身体累,心更累。
学制药工程的他,只需看看化学式就知道一个药品的实用性多少,可他还是生产了大量的清热胶囊。他要为公司赚钱,在商言商,药品很多时候不过是安慰剂罢了。
可是他的安慰剂在哪呢?
每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陪儿子聊聊天玩一会儿后,他觉得整个人要虚脱了。
他习惯喝完一杯红酒,再泡到浴缸里。整个人浸在热水里,闭气。慢慢的感受身体内氧气不足带来的窒息感,他大脑放空,忘了周围、忘了儿子、忘了自己、忘了这个世界。在窒息感最强濒临崩溃的那一瞬,他会感到脑中炸出大团大团的白光,令他浑身舒畅。
“哗啦”,柯愚从水中起身,水流从他的身上淌下。柯愚拿起毛巾擦擦头发,穿上浴袍,走出浴室。他很白,身材很好,完全不像过了三十的男人,如果穿卫衣和板鞋,就像大学生。
好身材来自他的自律。早起雷打不动的健身,晚上喝一杯红酒再泡澡,然后睡前阅读半小时。其余时间全是工作,连儿子都被排在了工作后面。当然,他知道,这是逃避。
柯愚床头的书堆最上面放着一本《通往奴役之路》和一本《小王子》,完全不搭的两本书。
哈耶克认为人类的计划是无法阻挡世界自主的运行规律,计划的结果就是会有经济危机,所以要顺应市场的变化,市场经济是人类迄今所能发现的最有效率且较为理想的一种资源配置。
柯愚深感认同。疫情初始那年,他敏锐地察觉到口罩的大量需求,赚了一波快钱。
而他的人生,目前的困境正是源于最初的那个变化。这个变化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产生了一种他无法阻挡的强大运行规律。拖着他,拽着他,让他无力掌控。他一面享受变化带给他的经济利益,一面又憎恨自身处于在变化中的无力感。
他连明天的模样都无从知晓。
柯愚喜欢阅读,家中书房四面墙都是书。可是有时看着那些书,柯愚想,它们可能无人继承了。
柯愚的儿子柯思远有阅读障碍。
柯思远刚上一年级时,柯愚发现儿子对汉语言文字的认知很慢很迟钝,他尝试耐心的教导,发现并没有任何进展,而且儿子越发抗拒文字和阅读。柯愚请了一周假,带柯思远去了北城,那里有隶属于北城师大的全国最权威的少儿阅读诊断中心。一系列的测试后,他得知儿子有中文的读写障碍,即阅读障碍。
又是一个变化。当最初的变化发生时,后面的一切便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把柯愚紧紧地缠在里面,他只能跟着雪球向未知的山崖滚去。
柯愚很快地接受了。除了接受他也不做了什幺,目前的他无力改变,他没法扔下余城的一切带儿子在北城接受系统的干预,也没法放下工作每天耐心地指导儿子写字认字。他选择了他曾经最不耻的行为,逃避。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他会带柯思远离开,去国外上学,但不是现在。他目前只希望柯思远快快乐乐的成长,读书、识字不会也罢。
可是好像柯思远的班主任,那个女老师并不想放过他。
也许,是时候告诉她原因了。
柯愚又在一场酒局后回家,来到柯思远的房间,陪他聊聊天。他看到儿子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田字格本,封面是一手漂亮的楷体字“柯思远读写本”。
“爸爸,你又喝酒了,好臭”,柯思远嫌弃的捂嘴。
柯愚笑了笑,“今天开心吗?”
“开心啊!爸爸你看,这是南老师给我的专属写字本”
柯愚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又是那个找事儿的女老师,“不喜欢写字就不要写了,你不是喜欢画画吗,爸爸明天再给你买一套画笔”
“可是爸爸,南老师跟我说写字和画画一样好玩,每次写完她还会给我贴个宝可梦贴纸呢!”
小男孩高兴的打开本子,每一页上面都印着不同的宝可梦贴纸。
“为什幺不是奥特曼?”
“爸爸,你又忘了,我不喜欢奥特曼,我喜欢宝可梦”
“是哦,爸爸喝多了,忘了”,柯愚拿起那个本子,看着自己儿子歪歪曲曲的字写在一页页纸上,每页还有一些漂亮的红色正楷写的订正,及鼓励的话。
柯愚想,或许那个女老师只是真的想让柯思远学会写字,她什幺都不知道,又有什幺错呢?
等柯思远睡下,柯愚照例倒了一杯红酒,几口饮下,泡进了盛满热水的浴缸。
柯愚闭气躺在水中,放空大脑,放松身体,感受身体即将到来的窒息感。渐渐的,他又忘了一切,可是就在窒息感最强的那一瞬,他感到有人抓住了他,把他向水面拉去。那是一双女人的白皙的手,柔弱但有力。柯愚吓坏了,猛地坐了起来,不小心呛了一口水,他咳咳地咳着,大把的水从他头顶流下。他环顾浴室,哪有什幺人?
柯愚回到床上躺着,回味刚刚在浴室犹如鬼片里的一幕。
他真的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