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上)

承化三年的冬日,格外冷。

芸辉还是一个在浣衣所当差的奴婢,手指生了冻疮还要在冰水中浣洗衣物。浣衣所供给本就少。她年纪小,吃穿都抢不过年长的宫女,瘦弱的身体从皮冻到骨,连走路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腊月廿二,她因为不小心搓坏了一件贵人的褙子,被打了五鞭。

幸运的是,天冷得让她没有知觉,五鞭后皮开肉绽的伤口,竟然只是暗暗的刺痛。那天,浣衣所的人好像也忘了她,她就趴在刑房旁边的草垛里,僵了四个时辰。

是一阵令她脏腑绞痛的饥饿让她挣扎着走回了浣衣所。

那时晚膳已经被抢空,只剩下冻成冰的汤水。她奋力去扣那冰块,发着抖吃下了沾着自己血的那几块冰。又洗了两个时辰衣服,才回长屋里休息。

到了床上,左右活人的温度融化了冻僵的伤处,钻心蚀骨的疼痛伴着关节的肿胀,让她在半梦半醒中呻吟出声。

那个时候她意识已经昏沉,不知道那些被她吵醒了的奴婢们是怎样殴打她,只知道醒来时左眼已经肿胀的看不清了。

那一年芸辉虽然只有十岁,却也已经参透了自己的命运。

她自知今后的人生多半就是——不声不响地洗衣,到了饭点就和野兽一样同所里的奴婢们抢食物。

直到有一日,那几个被她吵醒的宫女,在吃饭前捆住她的手脚,把她关在了浣衣所的柴房里。

几件亲族的遗物她贴身携带,是她唯一的念想。如今,就连母亲留给她的那块玉佩,也被这几个奴婢搜罗了去。她一天没吃饭,被浣衣所的嬷嬷发现后,才带回了长屋里掌嘴。

回到长屋时,芸辉见到了一个面生的太监。

他容貌俊秀,穿着一身品貌上乘的绸缎,深绿色的褂子垂在小腿处,显然是有些小了。那太监指示着手下的几个小太监,在床褥上搜索着什幺东西。芸辉见他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却是已经在使唤其他人做事,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那玉佩圆形,上面雕着莲花。”他静静地陈述道。

芸辉心下一惊,这不正是她母亲的那块玉佩!

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芸辉暗地里感恩上天在今日让别人抢走了她的玉佩。

“公公!”她跪着爬到那太监脚边,扯谎:“奴婢……奴婢在所里见过那块玉佩。”

太监转过头,看着她那副窘困可怜的样子,心里升起一丝怜悯,更多的是厌烦。

“你在哪儿见过?如实道来。”他的声音还有一丝少年气,也不知是多久前受的腐刑。

芸辉有些恐惧地回头看了一眼嬷嬷用来掌嘴的竹条,又颤抖着看向身前的太监。

刘长吉看着她那一身伤和青紫的眼眶,对嬷嬷说:“上面说要早日找到这玉佩的主人,她若能省了咱的时间,也算是将功折罪。”

嬷嬷陪笑,知道刘长吉是皇帝大伴文公公的新宠,收起了手上的竹条。

芸辉就是再恨太监,也是识好歹的。眼前人帮她免了一顿罚,她不能不感激。

“谢谢公公!”她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继续说道:“小春姐姐有一晚哭得伤心,就抱着公公说得那枚玉佩,奴婢还听见她说什幺‘爹啊,娘啊’一类的话。”

芸辉此时满脑子都是报复,小春和她同期进宫,从一开始就仗着年纪和身量比她大,一直欺负她。如今她在生死边缘,就是舍弃了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刘长吉听了,叫嬷嬷去拿那个叫小春的奴婢,随后就带着身边的几个小太监离开了长屋,只留芸辉一人。

那日之后,芸辉再也没有见过小春和那枚玉佩,心里也种上了报复和算计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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