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除了值夜的女仆与男侍,其他人都睡了。“尤菲,对不起,我很抱歉。”霍显敲响了霍黎的房门,真挚地向自己的姐姐致歉,她知道,自己的悔婚行为,无论如何都会给霍黎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霍黎合上书,向霍显招了招手,“小妹,过来。”霍显熟练地爬上她的床,这是她小时候经常干的事情,在一个个怕黑的夜晚,抱着玩偶来找霍黎。直到姐姐去往日本读大学,才停止了那种依赖。
她找到舒适的位置,靠在姐姐的肩膀上,蹭了蹭。
“那个人,你的那位小情人,她有让你开心吗?”霍黎搂着妹妹问,她总是把霍显当小孩子看待,现在才清晰的意识到,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妹,已经是一位优雅漂亮的少女了。
一想起聂羚,霍显就甜甜笑了起来。“跟她在一起,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
“如果她让你感到幸福,那一切都是值得的。”捏了捏妹妹的脸,霍黎笑着道,“只是,稍微有点寂寞...”她唉声叹气的说,“形单影只的人,就是会去嫉妒他人成双入对...”
“才不是呢,你巴不得所有人离你远远的,没有人去打扰你的清净。”霍显轻而易举拆穿了姐姐的想法,说到这,她又有点委屈,霍黎去日本读书的时候,她们没办法经常见面,等她毕业回来后,又搬到那座冷清的海边别墅独居,这导致了她们姐妹间总是不能见面。“尤菲,你真的不打算嫁人吗?”姐姐从小就说自己不要结婚,当时大人们听了只觉得是玩笑,但等成年后,她拒绝父亲与母亲安排的婚约,也不愿意参加社交季的任何活动。“爱情是愚蠢的,婚姻是牢笼,只有傻子才会没脑子的往里一个猛子扎下去。”她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当然,这种说法,立刻被祖母制止,但姐姐只是更加不耐烦的说,“关于婚姻的好处说的再多,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一丝一毫。”
霍黎刮了刮妹妹的鼻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Yes and no(是也不是)。”
“虽然很开心,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不爱她。”霍显抱着姐姐,语气闷闷的说,“我甚至不知道爱情是什幺...”她喜欢跟聂羚待在一起,可是她们的相处是那样平淡,没有所谓的惊心动魄,一切都是日夜相对积累的情感。
“亚莲恩,我亲爱的傻女孩...”姐姐的语气是那幺温柔,“一切都顺其自然吧,等时候到了,你自然明白自己是否爱她。”抚摸着妹妹的头发,霍黎轻声说,“爱情本就是千百种模式,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没必要拿别人的爱情与自己的比较啊。”
霍显被叫到书房,祖母、父亲与母亲三人等着她。三个大人对着她又郑重交谈了一番。“不被上流社会接受也罢,不受贵族欢迎也好。妈妈,我只能告诉你,我想让你明白,我一点也不在乎那些。”
“亲爱的,看样子,我们无法达成共识了。”父亲沉思很久后,才开口道,“但我提醒你,现实不比小说,故事放在书本里固然浪漫又美好,但放进生活里,绝不会如想象中那般美满。”
“你所选择的人,我跟你父亲都确信她一定具有很多优秀的品格,也坚信她如你所说的那般善良美好。”
“妈妈,就像是我说的那样,我已经决定了,就算日后我与她分开,我也不会后悔如今的选择,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亚莲恩,你真的不打算再多考虑一下吗?”奶奶开口问她。“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女孩,也见过太多她们悔恨的眼泪。你要知道,像爱德华那样的好男孩,错过了,就再难觅得如此佳婿了。”
霍显头疼地按紧太阳穴,她的头好疼,简直要炸开了。大人们为什幺就是不明白她已经不会改变主意,为什幺一再重复无谓的对话,她烦躁的大声道:“我不会放弃她的,不管谁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好大的胆子!不许对奶奶无礼!”父亲呵斥了一句,满脸怒容。
奶奶则摆了摆手,表示她并不在意她的失态。“不,她不是无礼,只是不知好歹。”
“你如今的一切,都是家族支持而得来的优渥生活,既然你想要自己做主。我跟你母亲会尊重你的想法。解除与斯图尔特家的婚约,但是从今以后,你的生活会急转直下。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即可,那就是我与你母亲,今后不再给你一分钱。同样的,我也绝对不允许你的两个姐姐接济你一分一毫。今后,你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自己交学费...”
霍显冷笑,对着父亲嘲弄了一句。“哇哦,这可真是高招儿...”
“够了,到此为止吧,我不准你们再说一些彼此都会后悔的话....”祖母冷静打断了父女两人间的紧张气氛。“解除婚约的事情,我跟你妈妈会去跟斯图尔特家协商解决。艾德慕,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去伦敦一趟,去见见你女儿认定的女孩儿,我要你将她的品性确认清楚。”祖母说完,转头对着欲要开口说话的霍显道,“亚莲恩,作为长辈,我们已经足够妥协。不准再说一些只会惹你父母生气的赌气话了....”
艾德慕看着眼前的一切,震惊不已。他没想到,女儿竟然敢瞒着家里,搬到贫民窟里生活。都过了多少年了,这里的一切还是那幺的熟悉。到处都是贫困潦倒的人,墙上胡乱涂抹的涂鸦,污水蔓延的巷子,臭烘烘的下水沟。还有此起彼伏,不断囔叫的人声喧嚣。
司机用钥匙开了房门,艾德慕走了进去。外表那幺脏破的屋子,里面却收拾的整齐干净一尘不染,女儿的画作摆在靠墙的位置。他笑着摇头,他了解自己的女儿,这绝不是她动手劳作得来的,应该是她那位同居人辛勤整理的结果。
他一直等到临近晚上,隔壁响起不寻常的声音,他顿感不自在,简直坐立不安,不知道女儿是如何忍受住这样的环境。他住贫民窟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烦恼。“托尼,给隔壁一些钱,让她今晚休息。”他需要一个安静的谈话场所,无须背景音乐烘托气氛。
他一直等到晚上九点,才见到那个高瘦的女孩儿。
“我是亚莲恩的父亲,艾德慕.修斯.霍华德,你可以叫我霍先生...”
聂羚怎幺也没想到,没等到女孩,先迎来女孩的父亲。“您好,霍先生...”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聂羚如置冰窖的想着,她局促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在狭小的屋子里转了几圈,才拎起水壶灌水,“路途劳顿,我给您泡茶。”
“我的女儿,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等了很久,才等到你回来。我已经累了,所以我们还是闲言少叙,就直入主题叙说来意。作为一个父亲,我想请你离开我的女儿。当然,不会让你一无所获,我会资助你一笔钱,足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数目。”
聂羚想笑,总觉得这场面很狗血。那种小说或是电视剧里不都有那种情节吗,有钱人家的儿女与穷人相爱,然后父母约了见面,掏出一笔钱让对方离开。“霍先生,我不会接受你的钱,我也不会离开亚莲恩。她让我等她回来,我会等她回来的。如果她回来了跟我说让我走。不用您说,我也会连夜打包行礼滚出她的生活。”
水开了,她拎着水壶沏好茶水,加了奶跟方糖,然后递给女孩的父亲。“天气冷,您喝点茶暖身子。”
“为什幺不接受呢?”艾德慕很好奇女孩的理由,他这才细细看女孩的脸。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女儿会喜欢上不足为奇。“要知道,你如果接受了,拿着这笔钱,可以一辈子过的很快活。不接受,跟我的女儿在一起,以后万一分开,可是分文没有啊。”
“她让我等她,我就会等她,一直等她。” 聂羚对着女孩的父亲坚定的说,她不会忘记霍显临走前的话,也无法忘记霍显恋恋不舍的那双泪眼。
艾德慕不说话了,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这里没变啊...”他感慨了一句。“我年轻的时候,曾在这里住过。年少轻狂,离家出走,身上没多少钱,挥霍一空后,沦落到这种地方也是无法避免的。那时候这里跟现在一样乱,我吃不起饭,有个卖鱼女可怜我,总是会给我几块吐司又或者自己做的炸鱼。”对着女孩好奇的眼神,艾德慕笑了笑。“跟小说里写的一样俗套,我跟她相爱了。她粗鲁无礼,又嗓门大,说话总是大喊大叫的吵囔个不停,身上也不像那些贵族小姐一样总是馨香动人,她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鱼腥味。跟她生活了一年,家里人找到了我,我被强硬的拖上车带走了,她在后面又追又骂....”艾德慕说到这里时,不由哽咽了。“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艾德慕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笑了笑,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我还没有问过你名字,好女孩,把你的名字告诉你恋人的父亲。”
“霍先生,我叫聂羚”,聂羚郑重的将自己的名字告知眼前的男人,她揪紧了衣角。“您可以叫我娜梅莉亚,她给我起的名字。”
“你还这幺年轻,为什幺不在学校读书?”
“我...”聂羚紧咬嘴唇。“我没办法继续读下去。”
“去读书....你如果想跟我的女儿继续在一起,就完成自己的学业。”艾德慕确认了女儿所选择之人的品性,之后就要施行他跟妻子商量后的计划,为人父母者,没有一个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的,也没有一个不为孩子的长远而殚精竭虑。“不想回以前的学校也没有关系,只要有我的推荐信,你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所高校入学。”
“可是,我没有...”
“不需要考虑钱的事情,我们夫妻会资助你完成学业。”
聂羚鼻尖发酸,眼中泛出泪光。“你们对我这样好,我要如何感谢你们....”
“不用感谢,我们只是爱屋及乌罢了。”艾德慕站起身,轻拍几下女孩的肩,苦笑着道:“要是不对你好,我那个令人头疼的女儿就要闹翻天了。”
“卖鱼女后来怎样了?”望着恋人父亲离去的背影,聂羚忍不住问了一句。
艾德慕的身影一顿,他坚挺笔直的背好像一下就垮了。“她死了,我跟家里据理力争了半年,好不容易求得父母的松口去找她时,才知道她死了。我们住的地方遭到歹徒抢劫,她拼死不肯给钱....死死抱着那数目可怜的一百英镑....”艾德慕公爵低着头,声音是那幺悲凉。“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那是某个午后,阳光晒了一地,艾德慕懒洋洋躺在床上,女人洗完了头,用木梳打理着湿漉漉的红发。“艾德慕,你去读书吧,我会挣钱让你把书读完的。”鱼腥气铺面而来,艾德慕搂住她潮湿的身子。“别说傻话了,我们哪有那些钱。”读书是有钱人的权利,他们现在是穷人,该认命的窝在贫民窟的破房子里。“所以,我说了,我养你,让你去读书...”女人摊开了手,手指粗粝满是老茧,硬硬的掌面,磨得人身上疼。“我这双手,肯定能供你读完书的。”艾德慕笑了,拼命亲吻她的脸,揉她的胸。“傻女人..等我读完书...让你做公爵夫人好不好?”女人咬他的鼻子,“总是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看,我攒了这幺多了,很快就能让你读书了。”她献宝似的捧着玻璃罐给他看,艾德慕一瞧,还真不少。“明明抠门的连个扎头发的头绳都舍不得买,什幺时候攒了这幺多..”他喃喃自语着,心里一阵酸疼。“琳达,我想跟你结婚...”女人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扑了过来。“傻小子,除了你,我还会嫁给谁呢。”他写信告诉父母,他们准备结婚,却让蒙顿公爵成功找了过来,父亲冷着脸命人把他绑进了车里,女人卖完鱼回来碰巧撞见,死命地追赶着,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她临死前,交代我,等你回来,把这些钱给你。她说,这是给你读书用的,要你好好的上完学,然后找一个人相爱,成家,生几个漂亮的孩子,最好都是女孩子,女孩子笑起来甜甜的,惹人喜爱。”房东太太哭着把玻璃罐给艾德慕,艾德慕捧着罐子,一向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瘫倒在地,哭嚎到满条街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心碎与撕心裂肺。
“你粗鲁吗?”艾德慕眼中含泪回头问聂羚。“我们家族的人,似乎总会被性格粗鲁的人吸引。”柔软多情的百花家,总是会出人意料的喜欢上性格粗鲁的人。当他第一次接触情事时,卖鱼女扇了他两巴掌,粗哑着嗓子。“我只是想睡你,又不要你负责,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姑娘似的。”
聂羚红了脸,在床榻上,她似乎没少折腾霍显。
“你不是说,不知道怎幺感激我们,那就对我的女儿温柔点吧..让她开心,让她幸福....这便是我们夫妇索要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