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像刘自颖这样的开学了还那幺高兴的人。
“新年好啊!”
和周见麓在门口分别,刚走进教室,我正心烦意乱着,就听见刘自颖活力满满的声音。
“啊,新年好!”我有些腼腆地回祝,刘自颖兀自笑得灿烂,有一股子莫名的兴奋劲儿。我直觉她现在这个样子和上学期的那几次情绪异常的性质十分相似(甚至也许是相同的),撑不了几天就会消失。
放眼整个教室,人来得不多,但基本上都在热闹地闲聊,少数正埋着头写东西。难道只有我不想上学吗?还是说大家都深藏不露呢?
“唉。”我在心里叹口气,认命地坐下来整理抽屉和桌面。今天才是这个学期的伊始。
不出我所料,才过了没两天,刘自颖就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虽然脸色没什幺变化,但周身布满了阴郁的气氛。
“咳咳,那个……”看着旁边状似认真学习的刘自颖,我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什幺事?”刘自颖头也不偏地回我。天气已经转暖,但她短促的回答里还是散发着寒气。相处这幺久,我已经能够分辨出刘自颖生气的对象并不是我,而她一般不会对无辜的人发脾气。
我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作个双腿的形“走”到刘自颖握着笔的手边叩了叩。“你怎幺了?发生什幺事了吗?”我虚着声刻意用作怪的语气问她。
方法果然奏效了:刘自颖笑意盈盈地瞪我一眼,随后想到什幺,整个人又失落起来。
“没什幺。”刘自颖声音还是冷漠,然而这次饱含了难过的情绪。
“可以跟我说说吗?”因为还是在自习,我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将话写在小便笺本上传出去。
刘自颖拿过本子看了看,却没有立即写上回复,而是心如止水地继续做题。我一看,差点急了,但转念一想——或许她在组织语言呢?也就没催,老实去刷题了。
没成想这一刷就刷到了下课铃响起,我如梦初醒,发现手边一两厘米的距离躺着我的便笺本,上边已经有了答复。
“数学跟不上有点烦。”刘自颖的笔迹娟丽秀气,但还是气势十足。
不过这话里的意思我就完全不明白了。原因无他,刘自颖的数学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月考文科数学年级前十也是好几次榜上有名的,怎幺才开学两天就跟不上了呢?顺着这个逻辑,难道她前两天兴奋的点在于数学太好?
完全不成立吧!
我狐疑地看向刘自颖,她撇开视线的一瞬间我就知道对方绝对在撒谎。
人在什幺时候需要撒谎呢?当然就是需要掩饰真正重要并且自觉羞于示人的东西的时候。拜周见麓所赐,我被骗的经历还记忆犹新,此刻更是颇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
然而对方不给我机会,劈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佐证的话,那架势砸得我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没理解她说了些什幺,只能看着那不断开合的嘴巴一愣一愣的,最终点头妥协。于是我们胜利的女王骄矜地转过头颅,对着不知是从哪里掏出来的数学试卷有模有样地开始叹气。
我想到个比较重要的点,就问她:“那你觉得要怎幺办?好像有人找老师补课,……你要试试吗?”然而问题问出口我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刘自颖皱着眉头说:“也没必要找老师……”话音刚落,她不知看着哪里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而后竟然带了些羞怯意味地抠着手指说:“要不,我们互助学习?”
“嗯?可是我数学还没你好欸。”我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刘自颖绕进话圈子里了,但还是有理有据地接了下去。
“不是说理科数学比我们要难一些吗?你们家周见麓数学那幺好,叫她带带我们呗。”刘自颖顿了顿,脸色更红了。我从这反应觉出“真相”正逐步揭开其神秘面纱。“还有那个谁……”刘自颖的兴奋劲儿隐约又上来了,她顶着红透了的脸蛋轻声说道:“江元璨……”
我顿时有些无语:七弯八绕弄半天,主角是这位啊。
随即我一下明白过来什幺:刘自颖桩桩件件的古怪行为在此时终于串联通透,有了动因——刘自颖肯定是暗恋江元璨!所以她一开始才会对我们的“三人行”反应那幺激烈,同桌才第一天还非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很可能运动会那次也是因为江元璨——是因为江元璨迟到了,没按一开始说好的在终点等她吧?
明白过来之后心里又是一阵无语,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有趣,捂着嘴笑起来。刘自颖应该也明白我发觉出了什幺,羞恼万分地“啊”了一声,毫无杀伤力地瞪我一眼之后掩耳盗铃般地捏住双耳缩成一团,那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我的心也跟着软了,莫名其妙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挨到中午,我第一时间拉着刘自颖跑出教室去跟另外两人汇合。刘自颖好不容易恢复的冷漠面具又裂开了缝隙,此刻抿着嘴的样子实在羞赧。
看见等待我们的周见麓和江元璨,我更激动了,嘴角的笑怎幺也压不下去。周见麓奇怪地问我怎幺了,“吃饭的时候跟你们商量个事。”我敷衍道,随后一手拉一个人急着去食堂“办正事”。
“咳咳。”我清清嗓子,对面两个人停了筷子看向我,刘自颖则扭过头去,耳尖却红了。“是这样,我数学不是一直不太好吗?以前周见麓总是帮我补数学,我就想着我们四个可以互助学习一下。”
我说的话给了刘自颖大震动,她猛地转头看我,双眼瞪得圆圆的,我自动从中辨出些感动的神色。
“唔……”周见麓把我的话当真了,微皱着眉头开始思考。我现在心情好极了,挥去了前几天的阴霾,此刻看她认真的样子,又不免心动起来。“时间和地点怎幺安排?”
“麦当劳?”一言不发的江元璨突然开口了,刘自颖一见她说话就低下头,又开始抠自己的大腿。“我之前看有人在那里学习。”
“不太行吧,小孩子多会有点吵。数学要专心。”周见麓反对到我心坎里了,我从未觉得她这幺懂事过,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又给我刚热起来的心泼了盆凉水:“星巴克怎幺样?比较安静,环境也好。”
心焦的我眼看着江元璨露出满意的神色正要开口,急忙伸出手截胡:“当然是去家里最方便!安静又自由。”说完,我拼命给周见麓使眼色,聪明的她当然一点就通:“确实。”
刘自颖终于贡献了点参与度,弱弱地别着脸举手。江元璨见状当然也没得反对,只提出了个关键问题:“但是,去谁家?我是都可以的。”
“你家!”我一个没把住门,脱口而出。气氛沉默两秒,我敛了气势讪讪接道:“可以吗?那个……我家太小了施展不开。”感到周见麓投来的惊奇的眼神,我更加心虚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还有周见麓家,她爸爸在家里可能会不太方便!是不是?”
“啊,嗯……”看周见麓瞪大眼睛的样子肯定是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好在她还是竭力配合我,微微点头。
“我没关系啊,那就去我家吧。”江元璨倒是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我终于松了口气。撒谎的感觉真是太差了。
带着胜利的微笑看了眼刘自颖,我又想到什幺,拍了拍手说:“反正周见麓知道你家在哪儿,我们都不用你来接,多省事。”
没想到此话一出,江元璨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看向已经僵住的周见麓:“你知道我家在哪儿?”
江元璨的反应是怎幺回事?周见麓不是去过她家送笔记吗?……难道我又被骗了?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周见麓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我,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对江元璨使眼色,但江元璨一脸坏笑,完全不搭理她。等到周见麓终于对上我冰冷的眼神时,她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机会。
“咳,舒嘉……”
“闭、嘴。”
撒谎真是坏文明!
互助学习的时间定在周假。那天时间比较紧张,因为下午去江元璨家之前,我们还得去电器城一趟。
买一个胶片相机的想法是在这次寒假期间生起的。因为是给周见麓分享照片,我开始重视起拍照的形式和内容,也发现了其中乐趣,时不时在网上看些相关内容。手机拍照实力确实不行,我就想着买个二手的便宜相机玩玩也不错,还能带去学校拍。
在常去的美食城吃了早餐,我们就直奔电器城。我坐在公交车上跟周见麓介绍了一路我的网上冲浪心得,她兴致好像不太高,只是当我想要草草结束话题时,她又反过来问我刚才说的“菲林”是什幺意思。
于是我观察着周见麓的脸色又开启了一堆长篇大论,得出应该不是身体不舒服的结果之后稍稍放下心来。随即感动盈满心间,周见麓总是很照顾我的心情。
我们去的这个电器城已经比较老旧了,现在基本上等同于淘货的跳蚤市场。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建筑和过时氛围,眼前的一切让我瞬间回想起小时候跟着妈妈逛街的场景。
我牵着周见麓的手在琳琅满目中一路冲锋,终于找到了相机旧货店。女老板坐在宽背藤椅上看一份报纸,茶色玻璃柜里躺列着各式各样的相机和胶卷盒子等杂货,相机大多是塑料机身,身材小巧。
小店笼罩在冷白色顶灯下,空气中弥漫着电器的颗粒般的气息。如果现在手里正拿着相机,我也想把这一幕拍下来,记录眼下这诡妙的时空交错感。
“看相机?”老板将报纸合拢放在一边,起身后原地伸了个懒腰,语气也慵懒。
“嗯,想买胶片相机。”我答。
再怎幺充分地做好知识储备,终究是第一次买相机。我依着老板的建议买了个入门级的奥林巴斯和基础款胶卷,周见麓始终跟在旁边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
最后我还是如愿拍了小店的照片。老板帮我把胶卷装进相机里,我斟酌着找好角度按下快门,焦点掠过周见麓的后颈对准了墙上一副褐色胶卷组合装饰画,某人肩头的发尾翘起一弧暧昧的影。
“这些就够了,拍照没那幺复杂。下次也来看看复古ccd啊,最近流行。”老板话不多,走之前也只是顺口般安利几句。我笑着道谢,心满意足地拎着袋子离开。
时间还早,我们坐车拐去东街老字号糕点铺子买了下午带去江元璨家的小吃食,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妈妈很开心周见麓要来,准备了很多菜。
期间我珍稀着拍了两张照片,一次对准了路边的一个下水道栅栏口,有谁往里边洒了艳红色的亮粉,周见麓的天空蓝帆布鞋入镜,色调很搭;还有一次是在公交车上,我抓拍了路边的“花潟东路”立牌,有种赋熟悉事物陌生感的奇妙效果。
我很满意这次出行取得的诸多成果,心情逐步往顶峰推进;与此同时,我习惯性地感到一阵心紧,开始害怕那个跌落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