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我要去当兵,所以兰涧你、要和我分手吗?”

卢捷走后,办公室里只剩钟施清和孟兰涧两个人。

钟施清的父亲早年也是南地高级将领,北党偷袭南地后,钟父一心想要反攻北栾,钟施清是军人的儿子,本该随父亲在军营里度过一生,彼时北栾聘请了核武器专家的消息传到了南麓,钟父在上级的指示下,把偷溜去海军陆战队服役的儿子钟施清送进了南大的核子工程学院,四年后又秘密将他送出国。

无奈山河岁月变迁,和平的时代造就了安逸和软弱的后生,待钟施清学成归来时,上面已经变了天。

新上任的掌权者隶属保守派,不重视核能与核武,誓要在发展经济的前提下与北地谈和,然而北边不止有利为天的政治家,还有野心勃勃的阴谋家。掌握关键技术的核武器专家被北栾策反,带走了所有稿纸,凭一己之力破坏了整个加速器中心。钟施清的所学变成了核能发电厂的设计图纸,变成了回旋加速器的模型,变成了只能报废的破铜烂铁。

然而这些,都是由眼前人的亲舅舅造成的。

钟施清恨颜戟生吗?

钟施清与颜戟生素未谋面,钟施清归国前核工院给他的教授聘书,被颜戟生扣留在他的所长办公室,钟父给校方施压了一个月,颜戟生都没在聘书上盖章。待钟施清退而求其次,以南大人事处主管的身份上任时,他处理的第一个工作,就是颜戟生的辞呈。

钟施清心中怨念至深,几乎是三天内就弄完所有行政流程,把颜戟生从核工院除了名。

第二天,颜戟生叛逃的事闹翻了整个核工院。

钟施清有钟父顶着,力排众议从人事处的行政职,转回了核工院。若干年后,四座核电厂有三座都已经没有燃料棒,等待除役。钟施清这个核工院的关系户,接下奄奄一息的核能研究所,成为了核研所最后一任所长——

等核研所招生的最后一位博士研究生孟兰涧毕业后,核研所就将正式并入高能物理研究所,归物理学院所有。而核子工程学院,也将随着时代的变革与核平条约的结束,而关院。

而此时,钟施清却意外得知了孟兰涧与颜戟生的甥舅关系。

孟兰涧站在钟施清的办公桌前,比面对卢捷时还要紧张三分。

“兰涧,”长久的沉默过后,钟施清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地看着垂头伫立桌前的女孩,她细长的脖颈像花茎受不住花朵的重量般,低垂、沉甸,“身不由己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兰涧擡眸,眼底霎时噙了抹泪光,“老师……”

“实习的事就先暂缓吧,明天开始就回实验室,安心准备开题口试吧!”

兰涧迎着刺骨寒风,从位于西门口的核四科走回了深入学校腹地的核工院,核研所的主要实验室都在学院十到十二楼,分成四个大课题组分别是:核子医学,原子物理,太空辐射和重粒子,除了重粒子方向只有薛享一个实验室,其他三个组都是两到三个实验室,并且同课题组之间的关系都很紧密。

兰涧实验室和钟施清办公室一样,也在十二楼。她在周五下午五点突然跑回实验室,实验室里早就人去楼空,只剩下电脑风扇转动和供电器发出的微弱声响。

“兰涧!”

有人在门口高呼她的名字。

孟兰涧回头,看到是她男友韩黎形色匆匆地赶来,喘着粗气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韩黎十万火急的样子令兰涧心头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他作为核医实验室的研究生最近也在相关的单位核一科实习,他平白无故跑来,定然不是什幺好事。

“兵役单下来了!”韩黎鲜少这般神态肃穆,“听说是寄到了社区办公室,压了一周我没给回执,所以加急又寄到单位来。”

孟兰涧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一般缓缓擡起手,接过韩黎手中的兵役单,入伍日期那一行写着1月2日,兵种一栏,填的是步兵。

下个月2号就要走。

不是海军陆战队。

孟兰涧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难过。

韩黎看着兰涧惨白的脸色,欲言又止后,仍是开口道,“那你过年,还去我们家过吗?”

二人昨晚还在下了班后讨论,如果今年春节兰涧不回北栾,韩黎就带着她回韩家一起过年。韩黎的父母上回路过南大找韩黎一起吃饭,也邀请了兰涧一起,两位都是在大学任教的高级知识分子,对待同样高学历的兰涧十分和善。韩黎后来也偷偷跟兰涧透露,他爸妈很喜欢兰涧。

眼下南北两地战线随时开启,韩黎若此时服兵役,与送命无异。韩黎这个独生子人在军营,韩家怕是连过年,氛围都会很糟糕。

况且,兰涧还是个北栾籍人。

兰涧苦笑着回答韩黎,“那就不去了吧。”

“可其实过年……部队是给放假的。”

“韩黎,”兰涧忍住泪意,“你去当兵前,部队会政治审查你的背景,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告诉他们,你和我是男女朋友。最好就连我们谈过恋爱的事,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什幺意思?什幺叫‘谈过’?”韩黎愣怔在原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兰涧看,“就因为我要去当兵,所以兰涧你、要和我分手吗?”

“韩黎,我是北栾人。”兰涧定定望着韩黎,“如果你想在部队里安心服完兵役,就不要让人知道,你交往过一个北栾女朋友。”

“知道了又如何?”韩黎目光坚毅地回望兰涧,他伸手想去握住兰涧的手,却被兰涧闪躲的视线顿住动作,“难道战争一定会发生吗?难道我们要为了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放弃这段感情吗?”

“韩黎,战争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兰涧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她最严肃认真的表情,“不管它最终是否会发生,现在根本不是我们考虑儿女情长的时候。”

韩黎轻呵了一声。

“孟兰涧,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坚定盲目的爱国主义者。”韩黎被情感击昏了头脑口不择言,他觉得孟兰涧只是为了要跟即将当兵的他划清界限,所以才非要分手,“只是一年啊,我是去服役一年,又不是坐牢!你为什幺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分手?”

“韩黎,如果在你服役期间,战争终究还是发生了,那幺你会做逃兵吗?”

韩黎很有骨气地回答:“当然不会了!”

“那幺我的家人,也一定不会。”

说完这句话,兰涧便敛眸垂首,望着实验室的地砖。她今天总是在低头,总是在回避她不想面对的人的目光。

其实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韩黎说,可她却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我懂了,兰涧。”韩黎被兰涧的最后一句拉回理智,他清醒又颓丧地意识到,即将要去服兵役的他,确实无法在和兰涧这个北栾人走下去了。

韩黎离开后,带上了重粒子实验室的门。兰涧有些不放心他,打开手机想拜托共同朋友留意他些,却发现通讯软件里有好几个师兄打来的电话。

她这才看到自己下午去找所长前,打在对话框里的SOS表情没有删掉就发出去了。

师兄在三分钟后看到信息给她回了几个问号,但兰涧一直没有看手机就没有显示已读,师兄等了五分钟后给兰涧打了三个时间间隔不同的电话。

糟了,师兄可能误以为她出什幺事了。

兰涧回拨给师兄,却无回应。

她只好留言给他:“没事了学长,有道题做不出来,你周一回来可以教教我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师兄是这周末的航班回南麓。

-叫师兄是北边叫法,属于兰涧视角的称呼,但对着本人的时候她会依照南边说法喊“学长”。

-小情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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