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公子解放邪眼后残余的部分力量,即便已被收容在小小的容器之中,还是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但即便如此,那仍是一样不可多得的物什。很偶然的机会,旅行者曾经用空掉的它收容过敌人的戾气。在那之后,上一秒还恨不得弄死她的怪物竟然在下一刻敌意全消。于是她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地想,或许它也能收纳不断侵蚀夜叉的业障呢?
没有想到公子也能猜出她是为此而来啊……
她平静地想:公子,你是为了这个而生气吗?但其实没必要,因为旅行者所爱之人十分有限,而他或他并不在此列。
一定要找个理由的话,只是因为她有着一副算得上善良的好心肠。旅行者总是莫名其妙想要救赎别人。降魔大圣为璃月付出了很多,她也想为他做些什幺。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跟公子仔细解释。
因此她只是擡起头来微微一笑:“是的,执行官大人。”
于是他的脸色倏然间变得极其冷酷。
达达利亚想,停。打住,不要说出口。可这个男人还是垂下视线,去试图捕捉她那一双金黄色的、威士忌一样的眼眸。他几乎是莫名其妙地问:“为了他,你竟然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达达利亚原本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可那已经是很早很早之前的往事。现在的他,即便有着最为纯正的、深邃的、大海那般湛蓝的瞳色,也只能让人觉得眼神晦暗了。或许是这样的原因,荧有时候不爱直视他的眼睛,久而久之这种不喜爱甚至发酵成一种抗拒。而在这种时刻,这种抗拒愈显明显——公子的眼睛本就幽深,现在更是纳不进一点光去。所以荧别过了头,没有同达达利亚对视。“不。”她在沉默片刻后淡漠说:“只是报答。”
报答什幺?报答他曾在不久前的海战中保护过她。关于魈,旅行者在很早之前就知道璃月有这一号人物。斩妖除魔的降魔大圣,不苟言笑的傩面夜叉。在和他并不频繁的接触中,荧只能大概拼凑出一个满负苦难、使命必达、惜字如金、不苟言笑的仙人形象。她从前并不觉得自己会和这位三眼五显仙人有过多交集。然而令人纳罕的是,与漩涡魔神奥赛尔战斗时他竟然会亲自下场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当然,若单纯以纯粹理性的逻辑去推断,这自然十分正常;但当事情突如其来发生、而充任骑士的角色又是他时,还是会让她有些惊讶。荧无疑是十分敬重和感激他的,而在和他共度海灯节之后,这种情感中就又多了几分信任和不能宣之于口的怜悯——但是呢,也仅此而已了。
公子没能捕捉到她的眼睛。当然,他觉得自己捕捉不到的不仅是她的眼睛。女孩们的心事就好像春风中的柳絮那样飘摇,或许比夏日的天空还要令人捉摸不透。“报答?”他笑了笑:“哦,是了。毕竟他可救过你呢。只是没想到素来独来独往的夜叉竟突然变得如此古道热肠,可真让人倍感惊讶。”
荧本不欲多与他争辩是非,她向来有着宽广的心胸和平和的性格。可这不代表她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也不代表她能不为他今日的阴阳怪气感到厌烦。“公子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所有人都像您一般吧?”这一次,旅行者终于擡起眼帘直视他那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露出一个丝毫不含尊重意味的笑容。“你能不顾璃月百姓死活恣意发动袭击,他却能为了保护璃月每个生灵而战。面对我时他是这样,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也当如此。至于你,执行官大人。灾祸因你而起,伯劳也因你而伤。如若不是你,在阖家团圆的海灯节他何必应付恶灵?”话已至此,虽然她还是保持着微笑,可向上看的眼睛却很冷。“——当然,这不算蹊跷,也不会让人感到惊讶。因为说到底,你和强取神之心的‘女士’不过是一路货色罢了。”
这自然不是什幺好听话,以旅行者通常的处世之道而言,原本是万万不会将这种言辞说出口的。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她便也做好了面对他滔天怒火的准备。公子会发动魔王武装吗?旅行者漠然地想。毕竟上次在黄金屋被激怒的他就动用了那套行头。可她未曾想到的是,在这番话脱口而出后,达达利亚反倒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他爽朗一笑道:“啊,对,确实,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公子像是真的感到十分困惑那样,覆着黑色布料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下颌上摩挲。“那幺——我要做些什幺才能对得起这个名号呢?”
她蹙起眉望向这个自言自语的男人,心里清楚他将要做的事必定足以与愚人众的名声匹配。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擡起眼来,湛蓝色的眼睛中蕴着坚定又疯狂的神采。达达利亚不紧不慢地提步走来,随意揪掉右手的手套。“我想你或许听说过这个故事——还是传说?”他轻声说着,屈膝蹲到她面前。男人光-裸的右手堪称突兀地握上她的肩膀,掌心的热度简直高得惊人。他看到她有些惊诧的神情,恶意十足地挑起唇角,“海灯节是璃月人庆祝团圆的节日,听说你为许多人送了霄灯,怎幺唯独剩了我?”达达利亚微笑着、轻声细语地说:“这可不行吧,亲爱的‘荣誉骑士’小姐?你不给我,我总得向你讨要一样礼物。”
那只骨节分明、青筋暴露的手不容拒绝地向后施加力道,可能尚且来不及惊呼,金色头发的姑娘就这样硬生生被他按倒在地上。棕发的男人双膝跪在她腰际,未着一物的手指十足轻亵地蹭过她光滑的脸颊。这显然让旅行者感到格外冒犯,可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徒劳地在他鼓掌之中挣扎。荧不是个迟钝愚蠢的孩子,至少她认为自己具备行走世间所应有的最基本的机警。旅行者瞪大了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你——”她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颤抖:“你想干什幺?”不过话音刚落这女孩就后悔了,因为她知道如果面前这个男人足够轻佻的话会怎样回答她。
或许是他尚有几分残存风度,达达利亚倒是没说出那句仅由两个字符构成的话。但又或许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的动作早已代替言语作出回答——公子的手指已经滑落至她纤细的脖颈、凹陷的锁骨以及……她又惊又怒地看向他:“你疯了吗,达达利亚?!”他居然还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嗯,大概是吧。”
达达利亚的手指是温热的,动作是轻慢的,眼神是晦暗不明且满怀欲-念的。不是不想挣扎的,可她或许忘了,那些战胜他的日子,都是她如约来见他的日子。而实际情况是她不仅无法在战斗技巧上胜于他,在体力上更是与他相差悬殊。想要再伸长手臂勉强勾过摔落身旁的长剑,却被他轻而易举钳制。达达利亚只用了一只手就将她双手手腕高举过头顶锁在地面上,他看着她,看着这个美丽、不够强大又不甘于命运的女孩。她那双金黄的眼睛中迸射出足以令他燃烧的火焰——各种意义上的燃烧。
于是达达利亚笑了起来。海灯节过后的璃月尚未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夜间吹过的风里仍然饱含凛冬的寒意。虽然璃月的寒风敌不过至冬丝毫,但是作为至冬国最为年轻的执行官,达达利亚向来尊重冬季。在他的故乡、在冰雪永封的至冬国,人们可都是要靠威士忌这样的烈酒度过寒冬的。他漫不经心地想,这样做会令他下地狱吗?可他当然不在乎,毕竟——
地狱,或者说深渊,那可是他童年时便曾见识过的事物。深渊从未消失,它烙印在他不再明亮的眼睛里,代替年幼的阿贾克斯审视暗流涌动的七国。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我有的时候在想,是不是我给你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你不太在乎。我自然知道你为什幺会来见我,那些无非是身外之物,我并不在意。无论是只角、残片——还是孤影,甚至你想要更多,我也能一并赠予。哪怕这意味着我要剥离自身的力量,我在所不惜。可每一次我将这些东西奉至你面前,换来的从不是你半刻停驻。”达达利亚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愧疚。“——甚至恰恰相反,当你得到它们之后,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他自嘲般笑了一笑:“我说的没错吧,小姐?”
达达利亚没能得到她的回答,也没能从她的眼睛中挖掘到丝毫愧意。虽然这并不令他感到意外,但再次查探到这个事实竟然还是会让他感到些许心悸。公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他漠然地想,那也没必要对她有丝毫怜悯了。
他的手指原应是十分生涩的,可意外的是对她做起这种事来却有种无师自通地灵活。达达利亚低头含吻她修长的脖子,她明明是想要侧过头去的,可当那灼热的鼻息扑到她皮肤上时,居然引起她的一阵颤栗。她想说:这样做是没有结果的,也不会有任何意义。可脱口而出的竟是颤抖的嘤咛。公子松开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指,荧本想趁机推开他,却绝望发现他以一种不紧不慢又十分坚定的姿态将五指插进她指缝中去。脖子上传来的那种酥麻感仍在持续,她用空闲的那只手使劲推搡他毛茸茸的脑袋。可这样的冒犯换来的却是他报复性地啮咬,力度毫不留情,让她觉得他几欲把尖利的犬齿钉进那一点纤薄的皮肤里。难道他要吸她的血吗?在混着疼痛与耻辱的快感支配大脑之际,她混沌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
公子很快就用亲身行动证明他不仅是在打斗方面骁勇善战。当然,这场证明持续甚久,所用手段也花样百出。旅行者在与他一番苦战后本就耗尽精力,被他翻来覆去地一通折腾后更是软如烂泥。达达利亚望着她在浪潮衰退后仍显潮热的脸颊、贴在额前汗湿的刘海,突然觉得她有点像一只小狗。不,这并非侮辱或嘲弄,达达利亚认为这应该是一种真诚而崇高的夸奖。她恹恹的神态、疲惫的表情和有些抗拒的姿态,都像极了被狗妈妈或者不懂事的小主人暴力玩弄过后的小狗儿那样。他痴痴地看向她潮红的脸庞,在刚才全无踪迹的怜爱之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又跑了出来,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蛮横无理地盘踞下他整颗心脏。他低下头去,想去啄吻她看上去很热的侧脸,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并不是无法预料到这样的反应,于是他也没有生气,只是低沉地笑了笑,转而亲了亲她小小的耳垂。
有些过于亲昵了,原本是应该感到冒犯的。但总归今天受到的侮辱也不止这一遭,所以她只是怏怏地擡了一下眼皮便由他去了。更何况,相比起这个狎昵的吻,空气中某些隐形的东西更使人不自在。他的气息是灼热的,而比之更甚的是自他身上涌出的情感。黏腻的、妄图得到注目和垂怜的,让她在生理和心理上感到双重不适。公子究竟能看得上她什幺,这确实是个令人困惑的问题。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旅行者是个很怕热的人,更受不了因为炎热而带来的种种衍生情况。她恹恹地撑起沉重的身体,却因为四肢无力而摔落地面数次。一下、两下、三下——不,没有第三下了。因为达达利亚已经紧张地自身后捞住她,声音都变得有些急促:“怎幺了?”她偏过头去不回答,他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紧了一紧,却没有再逼问。
她不愿意回答,这没关系,他这样告诉自己。达达利亚虽然向来不会在该放纵时委屈自己,但他毕竟是愚人众的执行官,时常要与六国高层周旋应酬,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不在话下。他看向她身体倾斜的方向,目光顺着她视线所指方位不断向前延伸,跨越了青葱树木、层叠浮石与亭台水榭,直至抵达视线穷尽之处。那里有一方植满芙蕖的水池——原来如此。他毫不费力地将她打横抱起,垂首亲昵地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发顶,“走了,宝贝,去洗澡。”
她在他怀中疲惫地闭上眼睛。既然他愿意代劳,那也就随他去吧。他并没有走向她视线所及之处的莲池,而是变戏法似的带她来到一处热气氤氲的浴汤。可是,这里原本是隐匿山中的秘境,就算有天然形成的温泉,又怎会有人工雕凿的痕迹?除非……荧在他灼热的怀抱中费力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他线条紧实流畅的下颚。无从判断他的表情,可她心知肚明——除非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达达利亚轻柔地将她放入浴池中。水温合适,旅行者倚靠在池壁上,让泰半身体滑入水里。如果可以,她希望至少这是一个可以独处的时刻。可达达利亚就连这片刻的安宁也不肯施予,他在她身侧坐下,轻轻将她金黄色的脑袋按向自己,双手温柔地在她发间揉搓出泡沫。
不得不说,公子好像很擅长做这种事。或许是在家常常照顾幼弟幼妹的缘故,他做起这种事来倒是细致又温柔。只可惜旅行者向来是个不识擡举的人,也并不想承公子这份情。她皱着眉避开他想要擦拭她身体的手指,却因为精疲力尽而显得不够灵活。平时躲不开他破空袭来的水箭,这时竟然还是无法避开他灵活的手指。这种认知让她心底升起一种徒劳的焦躁,于是终于舍得屈尊同他讲事后的第一句话:“——可以了。”她的声音中充满一种很难压抑的厌烦:“我自己来。”
并不是听不出来她的抗拒,公子的拳头慢慢捏紧又松开。他压抑着情绪看她用僵硬的姿势清洗全身,眉目之间的神情并不好看。达达利亚几乎想要问她你就真的这幺厌恶我吗,但他心里自然也一清二楚,做下这种事已经不可饶恕。
既然不可饶恕,那幺或许也没必要期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