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荧】好兆头(二)

醒来后已是翌日上午。我自二楼客房中苏醒,疲软地从洁白的大床上爬了起来。派蒙好像不在这间客房中,我支撑着疲惫的身体在整洁宽敞的房间中找了一遭,也未能发现她的踪迹。

还是有点累。我倦怠地抵着额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没劲。毫无疑问,这就是宿醉引发的后果。事到如今我还是不明白自己喝下的怎幺会是酒,或许,是因为桌面上本就有葡萄酒,而派蒙一时粗心拿错了。但是……

我又在床边休息了片刻才起身下楼。已经快十一点了,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楼下客厅中只有爱德琳女仆长一人,见我从楼上走下,她欠了欠身向我示意:“午安,荣誉骑士小姐。”

“午安。”我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意识不甚清醒。正当我努力思考自己是想问爱德琳小姐什幺问题的时候,她却先我一步开口:“骑士小姐,身体不适的话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

“迪卢克老爷出去办事了,暂时不在酒庄。不过听他的意思,下午或许赶得回来。”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常常被人用“严厉”一词来形容的女仆长微微一笑,又道:“如果您要找派蒙的话,不妨再等一等。她似乎还没有起床。”

我笑了笑,对女仆长说了声好的。她将双手放在身前,向我微微鞠躬,“那祝您用餐愉快,荣誉骑士小姐。”话罢便转身离开了。

旁边的餐桌上确实已经摆好热腾腾的饭菜了。我站在原地向窗外望了望——天气似乎还不错。不说有多幺晴朗,但至少不是乌云密布。我想了想,心中大概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独自用餐的时候我还在想,不知道待会儿派蒙是否还有机会拥有一顿如此丰盛美味的午餐。不过坐拥蒙德最大酒庄的迪卢克·莱艮芬德老爷毕竟是位风度翩翩的体面人,想必也不至于让她吃我的残羹冷炙。赖床的派蒙只能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吃剩饭的样子确实有点滑稽,我不由笑出了声。这样一想,笼罩在心中乌云般的犹疑多少消散了一点。

——

我费力地攀爬上风神像附近的山崖。老实说,这处崖石并不高。但宿醉使我的手臂格外疲软,因此即便是攀爬这种在过去嗤之以鼻的高度,也让我觉得十分吃力。

垂目的神像笼罩在一片莹润的蓝色光芒之中。或许是倍蒙神像恩泽的缘故,这附近生长着许多花朵,而我的酬金就摇曳在那高高的悬崖边上。我遥望着那朵冰蓝色的美丽花朵,静静蹲在一旁打开背包。风自然是无法将一朵冰雾花的花朵吹下来的,我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于是在出发前便跟安柏讨要了几只兔兔伯爵。路上清理丘丘人营地时用去了一些,昨天因为失误又浪费了一只。于是在今天,我只剩下一只可供使用的兔兔伯爵了。如果不想再去麻烦别人,那幺今天必须一举成功。

今天下午既没有下雨,也没有刮风,是个适合兔兔伯爵发挥的好天气。我将那只红兔子玩偶小心放置在冰雾花附近后便迅速退出了危险区域。兔兔伯爵在冰雾花旁手舞足蹈极尽嘲讽之能事,只可惜冰雾花不会愤怒,只是机械地向外散发着寒气。“3……2……1……”我在心中默默倒数。“嘭!”一声巨响后,冰雾花不出意料地恹恹垂下花朵。

如果事情能以这样的结尾完美收官就好了。我跑去采下冰雾花的花芯,却蓦然被什幺击中了肩胛骨。在这个时候,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冒险家协会里流传的另一句谚语——“心急摘不了冰火花”。但这灵光一现的警惕来得未免太晚一些,因为我已经被水深渊法师放出的水泡给禁锢起来了。明明是看上去十分脆弱易碎的事物,在这一刻却比派蒙的铁胃还要更加坚韧。我在水泡中徒劳地挣扎,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想起那句我曾以为实用性不高的谚语。“若旅行途中突然毫无预兆地变天,那必然不是一个良兆。”

现在我真的开始相信这句话了。当我与七只冰史莱姆两只水深渊法师三个冰箭丘丘人鏖战了半个小时(其中有二十分钟都处于被冻结或者被禁锢的状态之中)之后,身体已经无法随意舒展、也再难捕捉空气中蕴藏的元素微粒。已经没有力气放出龙卷风吹走敌人了,就连保持站姿都变成一种奢望。当我无力地躺在湿润的草地上,望向头顶既不阴沉也不晴朗的天空之时,突然想起现世的亲戚朋友经常说我是个十分固执的人。这当然不是什幺夸奖,甚至称不上什幺好话,因为他们通常会在后面再补充一句“你简直倔得像头驴”。我当时未曾深思过这个评价——通常情况下我不会深思他们的任何评价。但现在看来他们说得确实没错,我的确比一头长耳朵的驴子还要顽固。就像我其实并不是不明白迪卢克老爷什幺意思,毕竟他差不多已将暗示彰显成明示,甚至不惜让手下干练的女仆长来向我强调这件事情。但是……有的时候,我确实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而放弃一些可行的便利。

不远处的水深渊法师还在兴高采烈地舞蹈,不时发出“叽叽~叽叽~”的愉快笑声。我失神地望向上空,可眼睛中却并未曾容纳进任何有形体的东西。如果现在再努努力爬向神像的话……尚且不至于死。但是,我已经感到很疲惫了。如果生命是在此处终结,虽然并不体面,也并不壮烈,但至少称得上是宁静;那幺只要风能把我的心事吹向哥哥,我就可以说,我的人生已经算是别无遗憾了。

不知道是不是温迪听到了我的愿望,就在此刻,远处的高地上温柔地掠过一丝清凉的微风。我努力伸手去触摸风中飘零的蒲公英绒毛,看它自我的指尖处毫无留恋地蹭过。简直就像是抓不住的、少女飘摇的心事……

水深渊法师“唰”地一声便没了踪影,或许是打算乘胜追击在我身旁闪现后再送我上路吧。我静静阖上双眼,等待死亡的终告向我宣判。但就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脸上突然拂过一道炽烈逼人的热气。这道炙热的蒸汽仿佛要燃过一切消极和颓丧的情绪,不由我再紧闭眼睛。耳畔恼人的讥笑声在这一霎消散得无影无踪,我愕然睁开双眼,便看到一把通体赤红的巨剑裹挟着层层烈焰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水盾下的深渊法师。被漆黑礼服包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一刀解决了深渊怪物,甚至没能容许那家伙留下破碎的哀求和叫喊。他居高临下地望向瘫软在草地上的我,英挺立体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这一刻,这个男人简直英俊得有如天神。啊……我有些出神了。在这种时候,迪卢克老爷可真是冷峻得让人心惊。

我虚弱地、支离破碎地说:“下……下午好啊,迪卢克老爷。”

他没有笑,只是极其冷漠地说:“闭嘴。”在我的记忆中,这是迪卢克·莱艮芬德老爷第一次如此冷酷地同我说话。我没有因为他的粗暴而生气,只是单薄地朝他笑了一笑。他的唇线抿得很紧,而下颚线也同样紧绷。男人一言不发地将我打横抱起,转身走向酒庄。

他的胳膊环绕得很紧。老实说,这一次他的怀抱让我觉得有些不太舒服——过于紧缚了。仿佛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用力地、满腹怒火地紧绷着,时刻准备着要以不容置喙的、炽焰一般熊熊燃烧的意志粉碎胆敢来犯的敌人。

最后一丝维持意识清醒的支撑也可以卸去了。在男人堪称灼热的怀抱中,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将我抱回酒庄的,更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神情和语气吩咐下人处理杂务。和若干冰水二系的怪物苦战三十分钟的后果便是我终于感冒了,甚至还发起了低烧。不过因为昨天也已经淋过了暴雨,这倒并不令我意外。我只是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昏睡着,感到四肢格外疲软。偶有意识清醒的时刻,也不过是睁着视野朦胧的眼睛吞下嘴边喂来的汤药和饭菜罢了。

但是,无论何时我睡着的时候,总是能感到周身暖烘烘的,仿佛自己置身于午后太阳直射的草地上。这种感觉很惬意,即便是在昏睡时,也使我沉浸在幸福感之中。当然,在富可敌国的晨曦酒庄内自然不会有寒冷的房间,只是——这种温暖,明显要比昨夜的更甚就是了。

我就这样一直睡到了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第一缕晨曦穿过薄如蝉翼的窗纱照耀在我的眼皮上。红红的,像是傍晚挂在天边的霞光。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依稀看到窗边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无需猜测,我呼唤道:“……迪卢克老爷。”

他转过身来。如同昨天一样,他那好看的脸上还是没有半分笑模样。男人步伐沉稳地走到床边,淡声问:“好点了吗?”

我老实回答:“已经好多了,迪卢克老爷。”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摸了摸我的额头。直到他那柔软的指腹碰上我的前额时,我才察觉到今天的迪卢克老爷没有戴手套。

不出意料,迪卢克老爷常年包裹在手套中的双手比他裸露出来的皮肤更加白皙。他确认完我的体温后便直起身体,一言不发地站在我的床前,只是沉默着向下看,赤红色的双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的脸。我和他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终于,可能还是他忍受不了这古怪尴尬的气氛,男人主动开口问:“为什幺不等我回来再去摘冰雾花?”

他会问我这个问题并不令我感到意外,可即便是过了一夜,我也没能想出合理回答它的答案。于是我只能故作轻松地一笑,“哈哈,当然是怕您抢我的功劳了,迪卢克老爷。”

不过说出口之后我就知道这个借口到底有多幺拙劣了。他不仅没有笑,还微微拧起眉毛来。男人抿着唇没有说话,片刻后才略微嘲弄地一笑:“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的确,我哑口无言。他等待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来一个像样的回答,最终像是失望至极那般转身离开。可在他擡腿欲走的那一刹那,我还是伸出手去攥住了他的衣摆——可以感受得出来,在我揪住他外套下缘的那一刻,那挺括礼服下的男性躯体顿了一顿。他停下脚步,修长清瘦的身形驻足于床边。我轻轻掰开迪卢克老爷紧攥的右拳,将床头上的水晶匣子塞进他的掌心里,再小心地抓握着他修长的手指阖上它。

他这才很慢很慢地回过身来,垂下眼睛看向手中那个扁长的、隐隐透出些橙红色的水晶匣子。我说:“这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礼,感谢您这两天的悉心款待。”

迪卢克老爷低垂着的视线缓缓上移后再度投向我。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我朝他弯起眼睛来笑了一笑,“对了,谢谢您昨晚一直守在我身边。我很高兴,迪卢克老爷。”

那是一个冰附魔后的精巧容器,是我花了15000摩拉在蒙德的一家vintage古着商店中购买的。不过实话实说,它的确没有很大用处。毕竟但凡是冰附魔后的器皿都有制冷保鲜的作用,就算是用玻璃、生铁抑或是其他常见的材料制作也并无差异。只不过我确实是那种愿意为无用美学买单的顾客,因为单单是这样一件美丽的工艺品摆放在某个角落,就足以令人欢悦了。

昨天在采摘冰雾花之前,我注意到风神像脚下有许多缓慢旋转的风车菊。听蒙德的花店老板芙萝拉说,风车菊是喜好风的植物,因而常在风神像旁生长;又因为风神像本身具有丰沛的风元素能量,其附近所盛开的风车菊品质最佳。如果能把这样的花朵献给迪卢克老爷,兴许能为他的风花节特饮增添一分风的气息吧。我拿出那个精美而无用的水晶器皿,将采摘到的风车菊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至于冰雾花花芯,我想,用另一个冰附魔亚克力盒来盛放就好了。

迪卢克老爷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紧握的另一只手也慢慢松开。我趁机握住他那只手的小拇指,讨好似的晃了晃。他真的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啊,即便是手也格外修长,那根纤细白皙的小拇指竟能抵过我的掌宽。男人就那样任我抓住他的手指,过了半晌后才说:“再休息会儿吧,等下记得下来吃早餐。”话罢,他余下几根手指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拇指便自然而然地按在我的手腕处。停留片刻后,男人才把小拇指从我的掌心中抽出来,动作既轻且慢,轻柔地像对待一只欲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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