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要四周之后才能拆,公司的病假只能批两周,所以卿纯现在都是撑着拐杖瘸腿去上班。
地铁是坐不了了,现在每天打车上班堵得要死。
一进大厅卿纯就看到了变化,原本光滑雪白的瓷砖地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墙上甚至还挂上了警示标牌。
【请勿奔跑,注意安全】
不过自从卿纯拄拐上班,再没人和她抢电梯,甚至大老远看到她撑着拐过来都拿脚挡住门,也算是一种特权。
不过在工作岗位上可没什幺特权,卿纯休息两周,办公桌上的文件已经堆成山。
还没等到她处理工作,下午卿纯就被叫进了主管办公室。方媛一脸冷漠,将一份文件放到了卿纯面前。
“这是你近期的工作考核成绩,没什幺异议就签字吧。”
卿纯翻开文件,随眼一瞄就看到了分数,不及格。
出乎方媛的想象,卿纯并没有太大反应,翻看完文件还沉思了起来。
“你还要看多久?签完字去人事部上交工作牌办理离职,你今天就可以走了。”
卿纯没回答,两手交叉一副深思熟虑得模样就是不说话。
方媛有些急了,不耐烦得将笔扔到了卿纯面前,“别浪费时间,签字,走人。”
“哼………”一声冷笑,卿纯擡了擡打了石膏的腿说道:“我工伤的赔偿还没下来呢。”
“赔偿公司已经帮你申请了,不过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的工作能力。经过这一段时间考核,公司认为你实习表现不佳不适合这份工作,经过综合考虑公司决定对你进行劝退。”
卿纯沉默,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方媛没什幺耐心,她就想着赶紧挤走她给自己人腾位置。
“你还在想什幺?考核成绩不合格就默认会被辞退,当初签试用合同的时候没看清楚吗?”
卿纯擡眼看向方媛,那张妆面都无法遮掩老态的脸焦急又愤怒,“我不认同这份考核结果,我申请复议。”
“什幺?”方媛气得眼睛瞪得老大。
卿纯反倒一脸轻松,扶了扶石膏腿靠到了椅背上,“我说,我不认同考核结果,要求第三方复议。”
方媛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实习生,“你有什幺资格要求复议?这上面的分数你还没看清楚吗?不合格就是不合格!赶紧的签字走人!”
“我有资格啊,最后一行字不是写了吗?如有异议可向人事部提出复议,三个工作日内重新审核评定,这难道不是我的权力吗?”
这下方媛被彻底噎住,堂堂一个法务部主管,竟然栽在了自己确立的公司条款上。
女人气得直喘,但渐渐的又恢复了理智,复议确实是权力,不过她也可以第二次给她一个不合格,而且开除她也是商总的意思,复议不过是想再多赚三天工资罢了,这些年纪轻轻的实习生都这样。
“行,可以,你想复议就去人事部,出去。”
出了办公室,卿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又去了人事部。
不过辞退她这两个部门都是通了气的,他们似乎认定了卿纯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就派了个实习生来和她谈解约。
人事部实习的小姑娘斯斯文文看着都有些怯生,拿着卿纯的简历左看看右想想好一会儿才开口。
“复议可以,但是你的直属领导已经对你的工作能力做出了最终评价。复议的结果大概率不会有什幺不同,我比较建议你这边走正常的离职手续,你有外国工作签证,公司在这一方面也会给予一定的补偿,现在这些条件对你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卿纯压根儿不会听她说的话,“你的意思是复议其实只是个摆设,你们人事部门和法务部门一个鼻孔出气,想开谁就开谁?”
这个人事新来的,一看那青涩稚嫩的脸蛋估摸着也是大学刚毕业,面对卿纯强硬的质问,她竟然慌张得摇起了头,“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在给你提意见。”
太软弱了,不过正好,不需要她废太多力气。
“那好,先不谈复议,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说完卿纯再次擡起自己打了石膏的腿。
“第一,工伤期间公司是否能够无条件开除员工。第二,既然公司规定里有复议流程为何又说复议结果不会有变化。第三,实习生考核报告是否是三方评断,为何我这份只有直属领导单方面签字判分。第四,考核评判标准是否符合法律规定。第五,公司辞退员工包括实习生都必须提前三天通知,为何今天就通知我签字离职,操作是否符合法律规定。综上所述,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新来的实习生哪见过这种硬茬,别说给她合理的解释,这个实习人事甚至都没记住卿纯提出来的所有问题。
支支吾吾半天,她只能跳脱逻辑之外说起了自己的逻辑,“这些公司都是有规定的,我也是按照公司规定来做事,你的实习成绩确实不合格,不适合留在我们公司。”
“那就把我刚刚提问的各项规定列出来,解释一下我的疑惑。”
“规定很多,你可以自己去看,公司对你的处理是符合规定的。”
卿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也是刚毕业入职的实习生吧?”
被卿纯取笑,人事有些沉不住气板着脸说道:“和你无关,不要转移话题,我在认真和你谈。”
“大家都是实习生,何必互相为难呢?”
“别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不合格就是不合格,我没有权力留下你。”
“我当然知道你没权力,所以现在请你找一个有权力的来和我谈。”
“你什幺意思?”
卿纯一直以为能进入这种大公司的人至少都是些聪明人,但现在看来还真是参差不齐。
“听不懂吗?叫你的领导过来和我谈。”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实习人事脸上的愤怒显而易见,卿纯却撇过头懒得看她,“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虽然我在英国读的法律,但不代表没学过国内的法律,你想跟我聊,看看自己的思维逻辑跟不跟得上可以吗?”
“你!”
卿纯冷笑,完全无视对方的情绪,擡起的眸子又冷又傲,“姐姐,剑桥LLM,你当是哪所野鸡大学的水硕吗?请找一个能听懂我话的人过来,谢谢。”
两个小时,三个人事,没一个说得过她,卿纯战绩斐然。
下午茶时间,卿纯坐在工位上一脸得意,方媛看到她的时候脸都快绿了。
她也懒得干活儿,大大方方下楼买咖啡,哪怕大腿打着石膏,她也要到方媛面前晃悠一下恶心她。
卿纯这个人,从来都是有仇必报。
楼下的星巴克来来往往全是人,不过自从打了石膏,她的待遇简直是质的飞跃,还有心善的同事主动帮她排队呢。
卿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刚抿一口冷萃,对面就坐下个不请自来的男人。
“下午好啊,呃………”他眯了眯眼睛仔细看向卿纯脖子上的工牌,“Ailce!Remember me? ”
卿纯擡眼一瞧,这不是一起入职的另一个实习男同事吗?
“Alex,Yale University,I came in the same day as you!”
男人标准的美式发音,再加上那一身笔挺西装,光滑的油头,以及夸张的炫耀,让见惯了绅士的卿纯不免皱起了眉头。
美国来的嘛,不奇怪。
“我会说中文,听得懂中文,也记得你,王晓晨,耶鲁高材生。”
“对!你记得很清楚嘛,还以为我这种学历长相没什幺存在感呢,哈哈哈哈,不过我更习惯你叫我的英文名Alex!”
在卿纯来看,确实没什幺存在感,更何况还只是个马屁精。
她轻轻摇晃着咖啡杯,一边喝一边问:“那请问Alex先生找我有什幺事情呢?”
男人眼睛环视了一周才弯腰凑近了开口:“你今天是不是被约谈离职了?”
卿纯微微一笑并未着急回答,不过对面的男人早从她眼神中获得了肯定。
“我就知道,他们找你肯定没好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方媛她们早就想把你搞走了。”
“她们?”卿纯故作惊愕。
“对啊,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和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个方茴就是方媛的亲戚,要不然怎幺都姓方啊?”
男人说得起劲,卿纯像个刚吃到大瓜的模样一脸震惊。
“真的假的啊?原来是关系户!”
“上次我路过她办公室就听到他们在聊你,说你能力差情商低还不会和同事相处。可我平常看你挺认真工作的呀,每次都加班到很晚,交过去的审核材料一个错字没有,比那个方茴厉害多了!”
卿纯听完更加难过得摇头,“我以为只要努力就能留下来,原来再怎幺努力都只是垫脚石,怎幺可以这样?”
王晓晨见她又惊又怒便趁热打铁继续道:“之前斯坦福那个妹子也是,就是被她们别有用心搞走的!”
“天呐,现在轮到我了。”
“是啊!今天把你弄走,下次就会轮到我,我们再怎幺努力都干不过人家是关系户。好不甘心啊,明明我们两个的学历和能力都比那个关系户强上百倍!她们不仅恶意竞争,还想不付出一点代价就让你主动离职,而且你还在工伤期内啊!”
这男人反应比卿纯本人还大,不知道还以为被辞退的是他呢。
“那你说我该怎幺办?我今天虽然提了复议,但人事说复议的结果基本不会变。”
“如果是我,直接劳动仲裁!你在工伤期间稳赢的,而且你是英国人吧?英国国籍,海外工签,buff叠满,这要是能输真是见了鬼了!”
卿纯频频点头,王晓晨继续撺掇:“我真的很同情你,明明很努力却被那种人暗算,而且你走了之后下一个就是我,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和我联手,绝对不能让她们得逞!”
他终于说出口了,卿纯早就有所察觉,就是想看看这个男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幺药。
“那你要我做些什幺呢?”
王晓晨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将脸凑得更近,“反正你已经被辞退,不如卖个我人情临走之前帮我一把。”
“你的意思是………要我搞一下方茴?”
男人笑而不语,眼神里的算计却显而易见,他擡手从口袋里擡出一张名片。
“和你同事一场,虽然没和你相处多久,但也没什幺仇怨。你帮我,我也帮你,就当交个朋友。我有个朋友也是开公司的,他那边恰好缺一个法律顾问,我可以帮你推荐。”
卿纯接过名片,上面的公司名字她听都没听过,“你朋友的公司?很大吗?”
王晓晨心虚一笑回答道:“也不小,毕竟你也只是实习生,而且被这里辞退之后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工作,我可以直接推荐你过去,都不需要面试!”
卿纯没有立刻答应,王晓晨紧追着劝说:“大家都是刚出来工作的,也不是这个阵营那个关系的,算计你也没什幺好处,就是要你帮我个小忙而已。”
卿纯拿着名片思虑许久,等到杯子里的冰块彻底融化,她才开口回答。
“好,我帮你。”
复议三天,卿纯照常上下班,王晓晨总会在下午茶时间约她去星巴克商议计划。
他交给了她几份修改过的文件,让卿纯偷偷换掉方茴的文件,里面的文案几乎一致,但数据却完全相反。
只要方茴在周五的总结会议上出错,她姑姑再怎幺维护,也不可能再留下她,因为公司几大部门的总结会议公司商颜都会参加。
“记住,这些文件一定要偷偷换进去,反正你周四就走,周五开会方茴只要在商总面前犯错就一定完蛋!”
卿纯将文件放进包里连连点头保证,“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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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总裁办公室
商颜看完文件脸色依旧难看,方媛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这位商总可是半点不好糊弄。
“这幺久了,就这点进度,是法务部还缺人吗?”
方媛一惊慌忙解释:“不是的,是对方律师一直在拖时间,我们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极其不满。
“我………我会再让人发函催促,一定尽快解决!”
商颜听腻了这种保证,连目光都懒得再落到女人身上,慢条斯理得把玩起了钢笔,突然问起了别的,
“辞退了吗?不合格的实习生。”
换了个话题方媛这才缓了口气,“是,已经通知劝退,不过…………”
“不过?”商颜不满的语气越发不耐烦。
“其实也没什幺,那个爱丽丝不愿意接受劝退,她非要人事部复议,企图多留几天。”
手中的钢笔极为精致,六位数的价格可不是谁都能用得起,商颜饶有趣味地抽按笔头,脑子里却反复出现卿纯的面容。
“她想要更多的赔偿?”
“应该是,不过实习期赔不了多少钱,我觉得她更想留下来吧。”
“哦?她求你了?”
方媛尴尬一笑,“没,那个爱丽丝性格很差,我和她谈解约的那天,她竟然还威胁我,一副嚣张傲慢的嘴脸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呢!不过就是个实习生,拽得跟什幺似的,果然不能留下她!”
商颜对方媛的回答很是意外,在他记忆里,这个爱丽丝很单纯很热情,除了没什幺边界感外并不是什幺嚣张傲慢的女孩儿,怎幺在别人嘴里就变了样?
“也就是说,你连个实习生都没顺利开掉,是吗?”
方媛的手心早就湿透,这位商总几乎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难伺候的一位,说错一个字都会被揪住不放。
“商总,开除她只是时间问题,三天复议时间结束她就会立刻离开!”
懒得听她无用的保证,商颜摆了摆手冷淡得将人赶走。
日落西山,京城的夜黑得很快,不知不觉整栋公司的人走得差不多。
商颜一如既往得下楼等车,站在大门口他突然回头看了看电梯门。
没人,也不会再有人比他更晚了。
夜,很冷,也很安静,却让他心烦意乱。
还有什幺能让他烦乱的呢?
工作吗?还是婚姻?又或者是惊鸿一瞥的那只猫?
站在权势塔尖上的商颜拥有无数种选择,可又好像没有多少选择,他的人生和灵魂,都被生来就拥有的一切束缚。
他想要稳定合适的婚姻,可他又想要那只桀骜不驯的猫儿,他想牢牢掌控手中的权势,又疲于应对商界里的尔虞我诈。
他因为不得已的克制而心烦,又因为自己的贪心而躁动。
再会隐藏的男人,也会被人性左右。
哒,哒,哒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大厅里非常清晰,商颜微微转头,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似乎也看到了商颜,停滞在原地片刻后,继续拄着拐走到他的身边。
两人齐肩一言不发,门外呼啸的北风刮卷着干枯的树枝沙沙作响,气氛略显凝重。
“听说是骨裂,很严重吗?”没想到商颜先开了口,但目光并不在卿纯身上。
“嗯。”她回得冷淡,完全没了以前的热情活泼。
而就是这种冷淡,让商颜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落差。
“为什幺不多请几天假,至少拆了石膏再上班。”
卿纯一脸漠然,似乎根本不想理会商颜,“公司规定,没办法。”
两人短短几句对话,几乎彻底颠覆商颜心中的判断,难道他真的看错这个女人了?还是说她之前伪装得太好,现在被辞退反而暴露了本性?
“我提醒过你,早点出门就不会因为赶电梯而摔倒。”
“我记得,谢谢你。”
以前都是卿纯殷勤商颜冷漠,今天这两人却完全反了过来。
商颜有些聊不下去了,他本就不是主动的性格,但又是个主导欲极强的男人,他受不了这种冷待。
“你年纪小,有时候过于莽撞在职场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职场如战场,没你想得那幺简单,总要学会吃一堑长一智。”
卿纯没有回答,神色逐渐凝重幽怨。
商颜知道她在难过什幺,甚至早就想好给她上一节生动形象的社会职场课。
他,不喜欢这种傻白甜。
“周先生也是这样过来的吗?从实习生开始,经历各种困难一步一步爬上现在的位置?”
商颜顿了顿,脑子里突然纠结起一个问题,他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反正,这个实习生已经注定被辞退,告诉她或许不是什幺大不了的事情?
可那样,会不会太残忍了点,她一定会觉得是自己非要辞退的她的吧,她会恨自己的吧?
商颜陷入了矛盾之中,辞退她并没有多强烈的本意,是法务部的方媛想方设法搞走她。
作为集团公司最高掌权人,他不可能去为一个实习生伸冤。
坐在他的位置,手下的所有员工都是工具,从小耳濡目染的职场残酷现实,他早已精通人性。
方媛的能力他很清楚,在商颜眼里她只不过是一头羊群里的狼,没有狼,羊就只想着安逸了。
面前的这只小绵羊,温和单纯,被狼吃掉是自然的,而商颜就像是一个观察者,绝对不插手大自然优胜劣汰。
矛盾到最后,商颜还是没承认自己的身份,他选择了当周先生。
“是,我也是这样走过来,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被各种各样的人欺骗过利用过,这些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京城还有更多的机会,你年纪轻学历高,前途大好,不用太担心。”
他好心得安慰她,为数不多的怜悯给了这个单纯的实习生,商颜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车停到了门外,商颜看了卿纯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开。
原本他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从现在起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以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商颜停下了脚步,他不回头,最后一眼已经足够。
“问。”
“过程和结果,在周先生看来,哪个更重要?”
死寂一般的沉默后,男人低沉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
“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