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京都的第一场大雪翩然而至,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而落,覆盖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都城渐醒,小腿厚的积雪难以抵挡百姓的似火热情,商贩们呵着冷气架起铺子,孩童们不顾招喊自顾疯跑。
最热闹的却是深巷巷尾的玲珑霄。
玲珑霄大门紧闭,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明袍公子,怕是满京都的斯文墨客具聚于此都不过这般。
好在有护卫拦在门外,严肃漠然,横着长棍挡着这帮纨绔子们。
他们被拦着不让进,只好在门外叫嚣。
“珍珠姑姑怎的还不让我们进去呀?莫不是怕了?”
“就是就是,说好京都初雪覆盖之日,便是墨竹姑娘亮相挂牌之时,怎还拦住不让我们看呢?”
几番挑衅言语下来,说的他们口干舌燥,却不肯离开。
有好信儿的扯了扯刚才叫的最凶的一位公子,“李公子,这墨竹姑娘可真是今日挂牌亮相吗?只听说她身段窈窕婀娜,舞姿曼妙,且善曲艺,还能和咱对词一二,可珍珠姑姑不一直没松口叫价吗?”
“和咱对词一二?”李公子挑眉斜眼相看,“你算什幺东西与我相提并论,且墨竹姑娘从不轻易赋词。不过挂牌之事应不作假,只是…”
“只是珍珠姑姑只跟几位常来的贵客透露了此事。”
人群外传来一道轻佻嗓音,“李宴,你可是也对这墨竹感兴趣?”
都听得“也”字加了重音。
来人金冠华服,昂胸负手悠悠而来。
众人愣了一瞬,立马反应过来,纷纷擡手拱礼。
原是当朝太子太傅文公之子文修远。
文修远自小长于清流世家,端的是修身端正,气质非凡,偏生一双桃花美目,再配上锦衣华服流光溢彩,似雪地里艳红的芍药,妖而不媚,挪不开眼。
文修远却冷眉冷眼,擡手算是回了礼,单饶有兴味的看着李宴。
以文修远的家世,可不是李宴这等小门小户惹得起的。
若纨绔子弟也分三六九等,他李宴是上等纨绔,那文修远之流可谓上上上等。
惹不起惹不起。
李宴被盯得不自在,他自然也听得那也字加了重音,怕不是墨竹姑娘早已被贵人定下,只等甫一亮相,便拍走赏玩。
干咳两声,陪笑道,“文公子好雅兴,咱就是想托贵人们的福,得赏墨竹姑娘仙姿一二便心满意足了,哪敢贪图其他呢?”
“是吧?哥儿几个?”李宴赶紧示意众人,众人心下了然,也赶紧附和。
谁还没看出里面的弯弯绕,怕就是个傻子!
得墨竹者,得风流雅许,得美人入怀!且玲珑霄是什幺地方,里面出来的美人可是能直入养心殿伺候的!
岁邑送往皇城中的妓子都够叫人魂牵梦萦了,只怕墨竹姑娘的滋味……
还是个雏!再稍加调教……美哉美矣!
李宴弯腰拱手领路,挂着谄媚的笑容,“只是这珍珠姑姑还不许进,文公子怕是要等上一等了。”
他还做势哈了哈气,冷啊,初雪真是冷。
文修远轻哼一声,正眼都不瞧一下李宴,阔步迈向玲珑霄。
门口护卫的杂役,一看来人,立即换了态度,收了长棍,直迎文修远入门。
众人心下了然,墨竹姑娘果真是被贵人内定了,不过他们今日若能一睹芳容,也算是值了!
大不了再等他日,墨竹被赏玩腻味,自然有他们喝肉汁儿的时候!
大伙便都鱼贯入内。
直进东南拱门,穿过一片青翠竹林,视野豁然开朗,常来竹苑消遣的自是熟识此地。
雕梁画栋,绿意遍植,无论是爱与美人品情赏景,还是钟意温柔小憩,皆可满足。只今日却叫人心感不同。
“这…大冬天,怎的有活水潺潺?”
若不是还在飘雪,丝丝凉意沁透人心,怕是会误会是春天了!
“小桥流水,雾气隐隐,”说话之人还做势深嗅“竟还有清幽香气扑鼻而来!美哉妙哉!”
众人一听,都细细闻来,一时间好不有趣。
“小桥流水,水雾缭绕,琼台仙境,莫不过此!”
感叹着,却丝毫不敢逾矩,亦步亦趋的跟在文公子的身后,小心又大胆的看着这个陌生的熟悉之地。
“诶?那桥上可是有什幺?”
流水环绕,却似湖般开阔,桥上置一大鼓,鼓上伏有一物,紫裘轻覆,盈盈雾气间,让人不甚看清是何。
这些人竟都失了魂般,礼数也顾不得了,纷纷走向湖周,皆想看清仙境,若不是桥上有佩刀护卫,只怕是要争抢上桥了!
文修远被竹苑小厮轻声拦下,引着去了竹阁二楼,视野最佳之处。视线落下,鼓上伏着的不是物,而是人。
紫裘间秀发低垂,小脸半遮,眉眼半阖,如梦如幻,呼吸上下间,竟无一丝哈气!真真似仙女儿般可望不可及!
文修远一瞬不瞬的盯着鼓上少女,任由家仆解开大氅,扑落雪迹。
他自认识美无数,如今这般未见真容便让他挪不开眼的妓子还是头一个,怨不得珍珠一直藏着私下定了挂牌之日,余光瞥向珍珠,轻抿一口热茶,示意身侧,可以开始了。
珍珠下至一层,一声声敲起角铃。
“叮…叮…”
一声两声,声音渐响渐骤,幽幽丝竹之声配合而来,唤醒了鼓上少女。
缓缓擡头,眉眼间透着懵懂,姿态却撩人心弦,随着音乐身子渐起,紫裘飘然而落,酥肩半露。
众人哗然,雾气蒙蒙,再加上薄纱覆面,不甚看清鼓上之人的长相,只知身姿曼妙,玲珑有致。
音乐夹杂着雪花,隐约从四周传来,珍珠好风雅!竟将一种乐师安排进了竹林深处,不见闲杂人等却可听丝竹叮当。
少女缓缓而立,轻擡玉足,将刚刚盖着的紫裘挑下鼓台。
一时间,跟迷了心窍一般,数人哄抢裘袍,竟还有几人被挤下湖中!
家卫似是早有预知般下水拉上,拖去后院烘干。
其余人则细细的抚摸裘子,又亲又闻,仿若此裘便是那鼓上少女,幽香之极,恨不能一吻芳泽。
随着乐声渐浓,少女在鼓上踏立而舞,身上只着薄薄胸衣,堪堪遮住胸前波涛,擡臂旋转间隐隐可见。腰肢曼扭,臀周缀满水晶,叮叮当当,似玉盘落珠,似环佩响鸣,悦耳养眼。
蜜腿轻擡重落间,脚下鼓台震出咚咚节奏,一下一下震动着看客们的心,也勾着阁中观舞的文修远。
文修远的视野极佳,可以清楚的看到少女旋转跳跃见眉眼的灵动,也可看到雪花飘落至少女的藕臂转瞬即融。
顾不得台下的骚动,只盯着少女的身姿。
骚动来自人群最外围的角落,没有挤进前排的几人骤感周身寒冷,回头一看身后之人,惊得立时点头哈腰,刚要见礼便被拦下,身侧家仆轻声道“诸位尽可欣赏,主子爷今日不过凑个热闹,不必拘谨。”
几人心下了然,拱手作揖,便回身继续观赏。
音乐减缓,随着少女的舞姿舒缓,鼓声减弱,她轻擡雪臂,另一只手扶在脸颊,单腿而立。
定格于此。
短小的舞衣,直将下半酥胸轻露,连着不盈一握的细腰,轻纱遮蔽间是雪白笔直的长腿。
桥周的水汽渐退,众人才瞧清桥上仙子真身,身量窈窕轻盈,偏生一对大奶与肥臀相映,叫人直想掐住细腰,就地便翻云覆雨。
这帮纨绔子也就欣赏这般了!
文修远眉头皱起,看着台下一副副肮脏丑陋的面孔,直犯恶心,狠狠啜饮一口香茶,命家仆唤来珍珠。
珍珠了然,行至窗口露台,谈笑道,“诸位公子,这便是墨竹姑娘,可瞧清了?”
珍珠原就是玲珑霄头牌,这几年虽不再侍客,却屡屡有人叹惋未能品尝其之滋味,如今这一声莺啼般动听嗓音一出,立刻引了下面的人注目。
“隔着水汽,咱也瞧不清啊!”
“是啊!不如让我们上桥,近距离看看!”
“或者珍珠姑姑重出江湖,解解我们的思慕之情也可啊!”
说着引起一阵猥琐哄笑。
珍珠心中不爽,却依旧笑意盈盈,“今日乃墨竹姑娘的喜日子,咱可不能误了贵客吉时。”
“价高者得!”珍珠高声一喝,“百金镒起!”
百金镒!台下一阵骚动,众人议论纷纷。
“这也太贵了,一个妓子何值百金?”
“是啊,当初渲春麾的头牌青衣也不过三十五金镒,这百金叫价……”
“姑姑!莫不是玲珑霄许久未挂牌,不知道行情罢!叫价如此之高,怕要留阁封院了!”
众人嗤笑,只觉得玲珑霄自诩生意红火,叫价如此不切实际,最后肯定会落得留阁封院的下场。
世人皆知,挂牌的雏儿若当日无人竞价,便要留阁封院三月,只待改名偷偷接客了!
一群小人!文修远听着台下的叫嚣,心中不满,这起子猥琐之徒心里盘算什幺他还不清楚幺,只要无人竞价,再待三月,墨竹还不是要在他们身下婉转!
“姑姑!这实在无人叫价,不若让墨竹姑娘先下来歇歇!别冻坏了身子,忘了伺候人的本事!”
大雪不停,谈笑间墨竹身上竟落了薄薄一层霜雪,眉眼低垂,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直叫人心疼。
珍珠冷眼瞧着台下,刚要开口,却被打断。
“我!……我出百金!”竟是李宴,李宴显然也看透了这帮人的想法,百金虽重,可值墨竹之身。思来想去,李宴还是决定叫价。
此话一出,隐隐有叹惋之声此起彼伏,墨竹姑娘的滋味怕是尝不到了。
李宴见状自以为无人竞价,一脸狂傲,昂首阔步,正要上桥,却被一声呵住。
“我出千金!姑姑且去我府上取罢!”
只见一玉冠束发,身披墨氅的男子,轻点岸边湖面,飞身上桥,将大氅紧紧罩住墨竹,反手抱起,转身消失。
来去之间不过须臾,震住一众看客,还是珍珠及时出口,叫回了神儿“各位公子,刚刚柳爷叫价千金,可有价更甚者?奴便即刻去请回墨竹姑娘。”
柳爷?还能是哪个柳爷!满京能被称为柳爷的也就他柳嘉誉柳侯爷!
那个文可压当朝状元,武可生割贼首圣上亲封的安宁侯柳嘉誉!
说罢环视一周,心中轻笑,“那各位公子不妨随家丁入内,暖阁已备下了热茶供公子们品茗论萧。”
话语一顿,“东家有话,为贺墨竹姑娘大喜,竹苑一律堂费皆免,供君春宵!”
这帮只知附庸妄称文雅的公子哥们不禁大喜,谁不知这竹苑的姑娘们都一等一的出挑,只是堂费过高,轻易都无法入内,如今免了堂费,还等什幺!
刚刚叫价百金却被柳侯十倍驳回的李宴本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但珍珠姑姑此话一出,哪还有人在意他的糗样,还有人勾肩邀他一起进暖阁小坐,他便也装作释怀之态随着人流而走。
文修远看着台下众人一哄而散,三两成群步入暖阁,擡眼看向珍珠,“安排的不错,晚上来我书房领赏。”
纵是珍珠身经百战,也被东家的如丝媚眼勾的面目通红,好似一丝不挂,全然被看透。
羞涩一拜,缓缓退下。
面对主子她还是不敢多言,积年的奴性让她只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