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成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竟然躺在砖房里的木床上,外面天光大亮。
掀开被子,姜煜成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小腿上的毒也消解了,不禁感叹自己这是遇到了贵人相助。
拿起外衣披在身上,姜煜成推开门来到外面,看见昨天遇到的小美男正在大锅旁拿着汤匙搅拌着白粥,粥里还放了一些切碎的地瓜。
“是你把我搬过来的?”姜煜成开口问道,神情里明显带着一丝疑惑。
“不是,是我师母。她今早回来发现我不见了就去林子里找我,是她把你背回来的。不过,”崔瑾辰悄悄瞟了一眼旁边的女人,不知道想到了什幺,耳尖有些发红,“你的伤是我治的。”
姜煜成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一个男人医术居然如此了得,我中的毒可不常见,没想到竟被你怯除了。是你师母教你的?她是何许人也?”
“师母姓高,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叫什幺。”崔瑾辰知道这女人是真心在夸自己,但这话听着让牠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别扭。
牠擡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说道:“她快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就见一老妪一只手抓着兔子,另一只手抱着酒缸快步走来。
姜煜成看清老妪的容貌后神色有些波动,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老妪边走边招呼道:“小子,去把兔子剥皮炖了。”崔瑾辰接过师母手中的兔子,转身去到后院处理兔子去了。
老妪把酒缸放到地上,对着姜煜成做出请的动作,把姜煜成引到屋子里。刚一进到屋中,老妪就对着姜煜成叩拜道:“老臣拜见武安君!”
姜煜成背手站在屋中,也不说让她起来,嘴唇轻抿,神色辨不出喜怒。
“高相,没想到你这些年不在朝堂,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没少了你。”
这位老妪正是齐国曾经的丞相,高赫奇。
高赫奇回道:“臣不敢。臣布衣久矣,当不起一声高相。”
几息之后,姜煜成长叹了一口气,将对方扶了起来,说道:“罢了,我还像小时候一样叫你高奶奶吧。是母亲当年糊涂,给你治了罪,现在她已经驾崩了,当政的是我妹妹煜宁,如今朝堂不稳,相的位置还空着。当年青龙堂主横空出世,救民于水火,我就猜到会是你。高奶奶,你可愿不计前嫌,重回朝堂,振兴大齐?”
“臣年事已高,恐怕难当大任。如今臣只想做个闲云野鹤,安度晚年。”
“高奶奶,我知你对先王还有怨恨,但如今齐国急需您主持大局。煜宁年纪尚小且体弱多病,臣子中不服她统治的大有人在。再加上周天子如今有所动作,恐怕······高奶奶,我恳求您再拜为相!”
高赫奇扶住姜煜成的手臂,叹道:“武安君不必如此,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是臣不想为齐国鞠躬尽瘁,只是阿佑这个坎老臣实在是迈不过去,牠死时怨恨的表情历历在目,臣永远都忘不了。”
高赫奇说完后便沉默不语,姜煜成也一阵哑然。
阿佑是高赫奇的正夫,二人青梅竹马,年少妻夫,十分恩爱,甚至高赫奇官至丞相,也一直都只有这一位夫侍,二人的感情在当年被齐国百姓传为佳话。
然而齐威王日渐昏庸,听信小人谗言,给两朝元老、忠心不二的高相扣了谋反的帽子,当即要斩。
不到十岁的姜煜成拉着妹妹极力求情,最后改判了全家流放。流放途中,阿佑不幸染病,却得不到医治,最终病死,临死前除了表露出对妻主极度的不舍还有对齐威王的恨意。
后来押送的队伍遇到了山体滑波,高赫奇从此不知所踪。但因为一直没找到她的遗体,所以姜煜成并不相信她已经死了,青龙堂主横空出世时,姜煜成便觉得这位堂主行事颇有高赫奇的作风。
如今看来,高赫奇在失踪后隐姓埋名,不仅学了一手医术,还干了这幺大一番事业。
“唉。”高赫奇叹了口气,又开口说道:“这样吧,臣有一忘年交,是位少年英才,这些年一直周游列国,四处讲学。如今她正在齐国,过些时日我可为你引荐,你看如何?”
“高奶奶慧眼识珠,能让你称赞的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姜煜成含笑答道。
“哈哈,就不要擡举老臣了。”高赫奇拉着姜煜成的胳膊把她引到床边,两人一同坐下。
“你的伤还没好,都城那边的事要是不急你就多在我这儿修养几天,咱们好好叙叙旧。”
“煜宁那边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我不出面的话还能以重伤为由多治刘上卿的罪。”
高赫奇听此笑得愈发慈祥,揶揄道:“哎呦,你们姐妹二人可真是把天下都糊弄过去了。”
“可我们再怎幺演戏不是也逃不过高奶奶的眼睛。”姜煜成笑着对老妪眨了眨眼睛。
“哈哈哈。”老妪大笑道:“你这小滑头,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
这时,门外传来嗓音清亮的少男声:“师母,兔子炖好了,出来吃饭吧。”
高赫奇应道:“来了。”又扭头对姜煜成说道:“这小子是九年前战乱和家人走失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当年战乱平息后牠不愿回去找家人,也许有什幺隐情。牠自称刘宇,我和阿佑膝下无子,牠也算我半个孩子。这次你回都城把牠带着吧,牠在医术上的某些造诣连老臣也自愧不如,留在你身边说不定是一大助力。”
姜煜成沉思一会,说道:“我时常东奔西走,身边也危机四伏,牠虽然医术高超,但毕竟是男子,跟随我行动多有不便。这样吧,我带牠回都城,先帮牠找家人,最好能让牠与家人团聚。不过要是实在找不到,我就送牠进太医院,也算有个谋生的出路。”
“也好,”高赫奇答道:“刘宇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最好是回到家人身边,也能为牠寻一个好人家。”
高赫奇与姜煜成来到屋外,招呼崔瑾辰道:“小子,过来正式拜见一下武安君吧。”
崔瑾辰心里一惊,暗道自己碰巧遇到的居然是个这幺大的人物,之前看这女人就气度非凡,没想到就是赫赫有名的武安君。
牠按照礼数给姜煜成行礼后就听到师母略带严肃地说道:“刘宇,你现在也十五岁了,总留在我这个老太太身边也不是办法。这次武安君回都城,你就跟着她一起走吧。过去这幺多年了,就算你跟你家人有什幺过节,也不能就这幺耗下去,说句不好听的,是死是活总要互相知晓一下。”
高赫奇见崔瑾辰神情有一丝犹豫,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唉,刘宇啊,我并不是在与你打商量,你要是执意不走,就当我把你逐出师门了吧!”
崔瑾辰听此眼眶一红,牠强忍泪水,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郑重地跪下,给师母磕了个响头,大声说道:“您对我的恩情我永生难忘,您也永远都是我的师母!”
高赫奇不禁神情动容,赶紧把崔瑾辰拉了起来,用粗粝的手指揉了揉牠磕红的额头,慈爱的说道:“你也别叫我师母了。”
见崔瑾辰表情惊愕,高赫奇哈哈一笑,补充道:“你认我做干娘吧,以后我也算你娘家人了,被谁欺负了就写信给我,我给你撑腰!”
崔瑾辰听此破涕为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吃饭!”高赫奇用力拍了拍姜煜成和崔瑾辰两人的后背。
“我把埋了好几年的桃花酿挖了出来,今天要喝个痛快!武安君重伤未愈就先喝粥吧,刘宇你小子跟我喝点!”
五日后,崔瑾辰收拾包袱跟姜煜成一道下山。山下已经有姜煜成的下属在候着了。
姜煜成看到自己的副将朱河安然无恙,两人很是激动,紧紧拥抱了一阵。随后,姜煜成和崔瑾辰两人坐马车赶往都城淄博。
在马车上,姜煜成收到消息:就在昨日,齐王亲自带领侍卫队包围了刘上卿的府邸,以孟上卿写给刘上卿的书信以及造假的令牌为证,昭示了刘上卿谋害王族的罪名,当场就被斩首。
临近都城,崔瑾辰想到自己可能马上就要见到母上与大爹,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她们还认不认自己。大爹当年放任自己被拽下马车的事情母上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的话要不要告诉她呢,时隔这幺多年母上会信自己吗······
然而还不等崔瑾辰想明白这些,又出了变故。
姜煜成等人刚进都城,就遇到宫里来人传信,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拦住了姜煜成的马车,进到车内与姜煜成耳语道:“王前些时日感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昨晚甚至发起了烧,也喝不进去药,嘴里一直念叨着武安君您哪!”
姜煜成听完十分着急,让朱河先将刘宇带到外宅暂时安置,自己则拉过一匹马,与宫女一道快马加鞭赶往王宫。
崔瑾辰被带到了一处幽静的宅院,门楣上挂着写有“梅宅”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的牌匾。整个院落从外观上看十分简朴,但经过影壁后,里面却别有洞天: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典雅。
池塘里种满了荷花,旁边的草地上还摆放着雕刻的精细可爱的小鸭子。可以说,整个院落的风格与人们认为武安君应有的恢弘大气一点都不符合。崔瑾辰见此不禁心生疑惑。
“主上暂时将您安置在此,有什幺不便的尽管与管事婆子说。我们就不在此久留了。”朱河对着崔瑾辰抱拳,然后带着其牠人一道离开。
有仆从过来请崔瑾辰进屋。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侍男上前说道:“仆叫疏梅,以后就是小主子您的贴身侍男。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您可以先休息,我们来为您安置行李。”
就这样,崔瑾辰在梅宅安安静静地呆了四五日,既没再见到武安君的面,也没收到任何消息。
崔瑾辰猜想武安君大概是有什幺急事,况且自己在这里也十分悠闲自在,每天读读书,侍弄花草,因此一点也不着急。
这日,连阴了好几日的天空终于放晴,崔瑾辰早早起来,吃过早点后便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着阳光看话本。
牠跟着高师母时看的都是医书,头一次接触这个世界话本的牠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为主人公的遭遇叹息一番。
崔瑾辰正看到主人公被迫与妻主分别多年后终于重遇的情节,就见疏梅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小主子,武安君的侧夫进来说要找您,我们没拦住。”
武安君的侧夫找自己干什幺?崔瑾辰想不明白缘由,刚从藤椅上起来,一位穿着鹅黄色丝绸衣袍的男子就绕过梅林走了过来,看清对方的长相后俱是一愣。虽然相隔多年,但两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