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特管处向各家大师求助的灵动事件,发生在一间私人立体停车场。
受害者对事件描述的凶险程度不一,严重者在停车场失踪数月后被发现遗体,轻微者的经历可能是听见追逐的脚步声、煞车声、看到不存在的楼梯、鬼影等等。
「最离奇的现象是出现不存在的楼梯。」郑有恩负责开车,一边向后座的两人说明。
「这表示停车场已经成为灵动主的领域,祂可以任意改变有形与无形空间。」
事件迟迟无法破案解决,就是接连几位出马的宗师都找不到这个可以直接进入灵动主领域的楼梯,各种术法都无法让灵动主现身。
「他还在营运?」安雅惊奇地看着停车场入口的车位统计电子看板。
「对啊,因为是私人停车场,发现遗体时有封锁过三个月,但案件迟迟未有进展,拥有人就不愿意继续配合封锁了。」
车子一驶入立体停车场的坡道,郑有恩和安雅都感觉到了阴凉之气。
不同于车内空调的温度,是像扫描仪一样,从头皮贯穿脚底,微弱却尖锐、不怀好意地一扫而过。
灵压非常混乱,甚至是互相排斥,但又因为因果纠缠,无法离开此地。
安然抱着安雅下车,没打算让安雅自己下地走路。
因为出门前消耗不少体力,安雅也没坚持,抱着老祖宗的脖颈张望。
「灵动来源不只一位,先去四层吗?」安雅指着电梯间的指示牌。
阴气浓厚之地,特定数字对灵动主的力量确实会有加成作用。
「不急,先把这些肮脏东西也清理干净。」
「祂们的视线好恶心。」
阴凉、不怀好意的视线,从进入停车场开始就黏在安雅身上,现在更是肆无忌惮,仿佛只要安然一松手,就会有鬼手往她身上缠绕。
『我要⋯⋯』
『女人⋯⋯女人⋯⋯』
「这层楼好像没什么问题,我们要不要上楼?」郑有恩晃了一圈回来,走到两人身边。
随着郑有恩的靠近,四面八方的恶意被他身上的阳气无意间化解。
「在这里死亡的男性是不是有强暴杀人前科?」安雅问道。
「根据调查,虽然死者确实都是有强暴或是暴力倾向的恶徒,但没有杀人犯罪纪录,也没有调查到共同被害人。」郑有恩翻开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
「如果没有杀人记录,也可能表示尸体还没被发现。」安雅说完,痛苦愤恨的哀鸣灌入耳膜,让她有片刻的耳鸣。
在灵动主的领域不宜将死因之类的敏感字词说出,那会刺激灵动主的恨意和执念,使事情更难解决,甚至无法全身而退。
郑有恩把「奸杀」两个字吞回肚里,的确有这个可能,最早被发现死在停车场的四名男性全部都是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同样有着暴力或强奸女性的案底,他们的身份从帮派份子到一般公司职员、生意人都有。如果说曾经他们共同参与过一场「奸杀」,让受害者的怨念在数年后强大到成为灵动主,将凶手引回此地报复,也是可能的。
「一直在我耳边吵的是凶手的声音吗?」安雅揉了揉耳朵。
「那些只是被吸引来的恶念以及执念,他们盘踞在角落,捡食人类的恐惧维生。」安然掌心燃起幽幽蓝光的火焰。
蓝色火焰包裹着三人,形成一个球体的范围向外爆发,火舌像有生命的触手,暴涨延伸,将藏于黑暗中的恶念燃烧。
『女人哈哈哈⋯⋯』
『不准哭、给我笑⋯⋯』
『我要⋯⋯』
残缺的灵没有知觉,被灵火烧灭前,都还不知悔改地重复着自己生前最大的恶念。
「恶念会被极恶吸引。」安然的语气平淡无波,善恶是非与他已无关系。
火焰还在延烧,恶念的声音微弱不清,却听到二层传来轮胎急刹的刺耳声响。
「难道现在有其他人在吗?」郑有恩没见过这么清晰的灵动,自欺欺人地问。
像是嘲笑他的胆怯,吵杂喧嚣的刺耳轮胎声更加猖狂。
「安大师,我们现在怎么上楼啊?」
虽然不知道安先生看起来明明跟常人无异,安雅却说安先生是僵尸的理由。
不管安先生身份为何,郑有恩很确定,安先生的道行非常高强,可能是当代无人能取代的地位。
虽然郑有恩想问的对象是安先生,但他也知道安先生除了对安雅温柔,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半句话也不会跟他说。
不可能走楼梯吧,要是不小心走到不存在的楼梯就回不来了。
电梯更是最常闹鬼的场景,而且现在挑衅成这样,就算走车用坡道,被鬼开车撞飞也不奇怪。
「都可以啊,事件记录里没有提到过被车撞、电梯闹鬼,表示他们的行为模式不包含这些,但记住一件事,如果有人从背后追你,不要跑。」
安然果然一个眼神都没给郑有恩,抱着安雅往车用坡道往上走。
倒是安雅从安然肩膀探出头回答郑有恩。
「不跑,我会不会被抓走啊?」郑有恩怀疑自己的人身安全。
「如果祂们抓你,你就原地念咒吧!」
真的假的?
郑有恩欲哭无泪,女孩带着调侃的语气,让他根本不知道安雅到底是在说笑,揶揄他那天在洗手间念静心咒,还是认真建议他遇到危险就念静心咒。
厉鬼拥有的能力和行为模式常常都跟惨死的方式有关联。
四名男性死在停车场各个楼层,被未拉保险杆的空车从二层暴冲辗毙在一层、二层车内自焚、四层下坡失速撞死在弯道以及在四层顶楼被当年还未淘汰的机械起降车架故障压死。
这群恶鬼拥有控制车辆的物理能力,但根据记录,恶鬼做的却只是拉扯追逐,引导人们跑向不存在的楼梯。
「大师,进入楼梯的人,是被恶鬼杀死的吗?」郑有恩手里抓着符咒,亦步亦趋跟在安然身后。
安雅也想知道,小手在安然的胸肌上轻拍。
「厉鬼作恶,怨气冲天,方成领域,是为『灵动主』。」
安然单手抱着安雅,另一手把钻进衬衫衣领里的调皮蛋抓住,握在掌心轻捏。
「能够改变领域格局的,只有灵动主。」
「领域格局⋯⋯不存在的楼梯,是灵动主的能力?」郑有恩打量车用坡道两侧的水泥墙。
等等,灵动主为什么从来没有现身过,会不会是祂的尸体受到束缚,无法现身?
师傅曾经说过,有一种厉鬼是因为死状凄惨,成为灵动主后怨念会特别强大,但无法化形现身。
因为祂的灵魂还未脱离尸体就被禁锢在有形之物中。
像是残忍的凶手将被害人的尸体绞碎或是用水泥灌尸,毁尸灭迹。
惨死的方式会成为厉鬼的能力。
不存在的楼梯,通往水泥建筑的核心。
凶手将尚有气息的人制成水泥,水泥又盖起了这座建筑。
于是,停车场成为灵动主的形体。
踏上二层的平面,安雅擡手遮眼。
汽车刺眼的大灯直对着他们闪烁,看不见的地方发出尖锐巨响,汽车相撞,玻璃碎了一地。相邻的汽车警报器受到震动,加上停车场的回音,吵得人头晕目眩。
安雅从衣领翻出符咒,用二指夹在手中结手印。
「形器不存,方寸海纳,聚阴!」
「妳怎么把阴气往自己体内吸啊!会死的 !」郑有恩伸手也不知道要怎么拦,愣愣地看着浓郁的黑气迅速汇集,冲向安雅和安然。
一般人体内的阴阳都是相对均衡的,就算是天生阴体,也不可能一次承受这么大范围的阴气。
郑有恩还在想着怎么向外求救,被黑气吞没的两人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原来安雅施展对一般人来说有如自杀的聚阴咒,让阴气汇集,并不是进入她的身体,而是冲向安然。
空间里庞大的能量瞬间被精炼浓缩,被安然化为己有。
「难以下咽。」安然垂眼,用他矜贵低沈的嗓音说着。
「委屈你了。」
安雅听出她家老祖宗语气里委屈和抱怨,仰头在安然性感的薄唇上啄吻。
等到安雅想结束这个吻而停下,安然立刻反攻为主,对着安雅的唇瓣舌尖一顿吮吻,属于情人间亲热甜腻的混沌声响在重归安静的停车场回荡。
你们两个亲热也看时间地点啊?!
还不等郑有恩吐槽,建筑物剧烈震动发出地鸣似嗡嗡作响的声音。
水泥建筑发出快要崩塌肢解的声音,示警危险的发生,郑有恩努力按捺住自己想逃生的本能。
「这是怎么了?」
安然终于放过安雅,让她从唇舌的勾缠中脱身,发麻的舌尖舔拭安然染上湿痕的唇角。
「压制祂的厉鬼终于退场,祂当然要抓紧时间发泄怨气啊。」
『为什么妳不用经历那些生不如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为什么不是你?
那些凶手,那些无视求救呼喊的帮凶,那些受到保护而躲避灾祸的人⋯全都该死!』
厉鬼存在越久、杀孽越重,戾气会让祂们的心智越发扭曲。
尽管周身充斥着灵动主尖刺般的恶意,安雅也无法对灵动主生气。
祂绝对有权利愤怒、去报复凶手,伤害他的凶手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享受蹉跎人生的光阴,而祂的时间却永远停在那一个月,被绑架、被凌虐、被残杀。
明明是要为自己报仇,却没想到极恶之人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比鬼还残忍可怕,当对方也因为惨死变成鬼,成为厉鬼的凶手和想逃离凶手的灵动主,时间仿佛又回到最初,被困在密室里的灵动主,无助与痛苦没有尽头。
「没错,那些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有人绝对绝对会保护我。」安雅能感受到灵动主阴凉尖锐的视线再一次从头到脚的贯穿,而后停留在她的脸上。
「妳会什么要刺激灵动主!」郑有恩看向龟裂的水泥墙和明显倾斜的地面,欲哭无泪。
灵动主好像打算用水泥建筑本身压死他们。
想帮助灵动主,就一定要让领域瓦解,女孩碎裂的灵魂才能从永无尽头的恶梦解放。
「错的是那些该死的凶手,遭遇这些事的不应该是祢,也不应该是任何人,如果这里没有人能保护祢,那就离开这里吧!」
安雅用眼神询问安然,安然擡手指向左前方的水泥墙。
他已经找到灵动主尸身的位置,见安雅点头,安然反手将方才吸纳的力量汇聚凝结掌心,掌上的光球炫目皎洁,光晕缓缓朝那面墙的方向流动着。
「你们被墙壁吸进去了?」
郑有恩看到安然把手伸向墙壁还在想安先生是要把墙壁打破,没想到转眼间连安雅都没入水泥墙中!
等一下!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领域是灵动主的力量场,而领域的『里』则是灵动主的力量核心,要摧毁一个领域,从『里』下手是最彻底的方式。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办到的,因为那是人类无法进入的次元。
不过还是有例外,因为我们安然老祖已经是超脱人世轮回的存在,安雅也因为与安然缔结灵魂誓约,所以能无视世间大多的限制。
浓郁沈重的黑透着噬骨冰冷,安雅感觉双脚像是踩到底落在地面,又像错觉还飘在半空,迟疑间失去平衡,逮到机会的无数黑手立刻争先恐后地伸向女孩细白的脚踝,想将她向下拖入深渊。
无力挣扎的恐惧涌上心头,会死,被抓下去会死!
但是⋯⋯
「破!」
安雅打出手印,随着一声口令,虚空传来碎裂声响。
视线恢复正常,自己依旧被安然抱坐在臂弯上。
一切不过是幻境,毕竟安然是绝对不会主动放开我的。
「笑什么?」安然看见安雅的笑容,眼神柔和。
「开心呀,想到我的老祖宗就开心。」
嘶嘶嘶——!
比坏掉的收音机更刺耳尖锐的杂音轰然巨响。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
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在夜晚回家的路上被强掳上车,被带到陌生的聚会上,十多人的轮奸、出气筒的殴打。
一身的伤,双腿被硬生生打断囚禁,没有食物没有水,溃烂的伤口化成烂肉,像一块烂布在地上蜷曲。
血腥肮脏恶臭换来乱棍毒打,无时无刻都清晰地感觉到粉身碎骨的痛,求死解脱,却还是活着。
被丢进水泥搅拌机里时,还是活着⋯⋯。
安然双指并拢,指尖强光一闪,凭空出现的一柄长刃,冷冷刀光闪烁。
安雅凝视着以安然为中心的光晕不断向外流淌,像清晨的海面、破晓的天空、山间的雾、微风吹抚的白纱,光浪柔软强势地把黑暗完全覆盖。
灵动主被迫在纯白的空间里现出原形,那是祂浅意识里自我形象的认知。
肢体不合理的扭曲,不成人形、瘫软如泥,长发被连着头皮撕扯有着几处秃顶。
身上还穿着高中制服,颤抖、啜泣着。
「不痛了,我们让一切结束。」安雅在女孩身边跪坐,避开伤痕,手轻轻抚摸祂的头发。
郑有恩在原地急得打转,不知道安雅和安然突然消失后是否无恙。
眼前的水泥墙上出现繁复的圆阵,阴气森森的寒光一闪,周身的空间好像和什么地方相连。
「郑有恩,拜托你一件事!」安雅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忽远忽近,飘忽得像是隔着水面,却不见人影。
「大师,安先生,是你们吗?」郑有恩大喊,「要我做什么?」
「帮我念咒!」
啊?
郑有恩面目纠结,没头没尾倒是告诉我要念什么咒啊?
偏偏安雅那边又突然没了声音。
郑有恩抓抓头略一思索,定下心打坐,闭眼道颂起安魂的咒文。
随着郑有恩开始念诵,金光闪闪的咒文穿透阴阳,洒落在郑有恩祈福的对象身上,冰冷的『里』空间有了令人皮肤发痒的暖意。
「人间百年,黄粮蝶梦,镜花水月,爱恨贪嗔尽赴黄泉,魂归故里。」
安雅看着女孩逐渐被金光包覆汇聚,又瞬间迸发扩散。
一阵暖风袭来,点点金光飞扬。
「去看看祢没看过的世界,认识温暖善良的人们,这一次,没有人能伤害祢。」
愿妳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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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安先生,你们刚刚为什么突然让我念咒啊?」事件总算终结,郑有恩开车将两人送回住处,忍不住问道。
「你刚刚为什么念那段咒文,就是为什么的什么。」
安雅累得不行,上车后就直接在后座翘着二郎腿躺平,还把安然的大腿当枕头。
「到了再叫我,我要睡了。」安雅迳自把脸往安然腿间更深地埋了起来。
「诶!大师⋯⋯」这是在说什么啊?
安然冰冷的眼神从后照镜里投射,郑有恩抿着嘴往话吞回肚子里,不敢再出声。
俊美的男人眉眼低垂,视线里只有一个人的存在。
他擡起宽大的袖摆,替她挡住车窗外破晓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