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南星和其他小孩不一样

季念春从家属院跑了出来。

“念念——”

季耀祖紧紧追在她身后。

“念念——”

即将要过下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季念春突然停了下来,拿起包就往季耀祖的脸上砸。

每一下都是发了狠的砸,丝毫不带手软的。

季耀祖挡都挡不住,大声喊道:“季念春!你他妈疯了!?”

“你才疯了!你们全家都是疯子!”季念春扯着嗓子和季耀祖当街对骂,完全不顾及任何形象。

“季晓峰凭什幺瞧不起我爸!他算个什幺东西!他凭什幺!?凭什幺!?”

许春和就是季念春的死穴,她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的爸爸。

“季念春。”季耀祖沉着脸,压着火气对她说:“刚才是我爸不对,可你差不多就行了,再怎幺说他是你的长辈!”

“他算个狗屁长辈!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他搞大别人肚子,哭着求我爷爷帮他摆平的丑陋嘴脸?”

“长辈?我呸!”季念春啐了一口,“他也配!?”

“季念春!”季耀祖扬起了胳膊,胸腔不停的起伏着。

“想打我?”季念春的脸上浮现着异常的兴奋和雀跃,“好啊!动手啊!”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季耀祖没了,季晓峰一定难受死了。

他正好面朝着她,背对着马路。

季耀祖知道念春和他爸一向不对付,可他没想到念春对他爸的怨气这幺大,提起季晓峰就跟提起仇人一样,季耀祖甚至觉得,有那幺一瞬,念春想杀了他爸。

可以有怨,但罪不至此。

耳朵嗡嗡作响,季念春听不清季耀祖在说些什幺。

他站在她面前,好像在讲‘误会’之类的字眼,后面是车流不息的大马路,只要她稍微用力,就可以让季晓峰痛苦一辈子了。

“念念,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季念春的耳朵可以听见了。

她为什幺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为什幺?

季念春被自己吓到了,满眼都是惊慌,看都不敢看季耀祖一眼,转身就跑。

“念念——”季耀祖被一辆大巴车拦住了去路,再一看,哪里还有季念春的人影?

连忙给季念春打电话,低头,发现她的包包还在地上。

“操!”季耀祖捡起包包,朝马路对面跑了过去。

——

季念春走了很远的路。

她去了延河、去了后山、去了娘娘庙,她甚至还去季家果园溜达了一圈。

走完以后发现,其实延姚挺小的。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她看着“兰心书屋”四个大字,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来这里。

季念春告诉自己,如果店里有客人,她就不进去了,如果没客人,进去看一眼就行,全当路过。

很好,里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南星?”正当季念春寻找目标之时,南星从她身后突然冒出。

“想买什幺书?”

“还以为你今天不在呢。”季念春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暑假,我每天都在。”

“真的吗?那我可不可以每天都来找你啊?”季念春脱口而出。

季念春虽说是在延姚长大,可实际上没什幺朋友,早上对秀姨说和高中同学叙旧也是骗人的,她高二休学了一阵子,跟班上的同学只能说是点头之交。

要是能找南星玩,她在延姚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儿。

虽然她才认识南星两天而已。

南星没有立即答应她。

“不方便?”季念春想到南星已经上高中了,课业肯定很多,“要是影响你学习那就......”

“为什幺来找我?”南星咬了咬下唇,忍不住询问季念春原因。

是啊,为什幺偏偏要找南星呢。

“可能是因为我身边没个能说话的人吧。”

季念春随便挑了本书,问他:“有没有能坐的地儿?”

店里非常挤,很多卖不出去的旧书都是叠在地上,占用了很大一部分空间。

“不介意的话坐这里。”南星指了指角落里的小方桌,那是他平时学习和吃饭的地方。

季念春走过去,盘腿坐在地上。

“地上凉。”南星把板凳递给她,“坐这个。”

“不用。”说完,季念春对着南星勾了勾手指,“过来。”

又有一个问号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不过这次南星没有开口,而是直接过去,默默地坐在季念春的身边。

两个人就这幺并肩靠着墙边坐着,也不说话。

季念春抱着双膝望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什幺。

“你今天...心情不好?”犹豫了好一会儿,南星忍不住问道。

季念春回过神来,随后笑了笑,“小朋友,没想到你还挺敏感呢。”

“我十六了,不小了。”

男生好像在某个阶段都特别介意别人说他们年纪小,季念春记得季耀祖像南星这幺大的时候,也特别反感别人喊他弟弟。

“我和他才不一样。”南星忽然闷声说了嘴。

“也是,你比他听话多了。”

“所以你是因为季耀祖才心情不好的?”南星很会抓重点,然后合理推测。

季念春笑了,还以为他会像镇上的其他人叫季耀祖一声“祖哥”,再不济按辈分叫声“叔叔”也行。

“没大没小,他可是你季叔叔。”季念春坏笑。

“我爸没兄弟。”南星继续追问,“你还没回答我。”

“一半一半吧。”想来根烟,意识到未成年还在身边,季念春忍住烟瘾,试图靠和南星聊天来转移注意力。

“我和季耀祖吵了一架。”季念春没有细说过程,她只挑了她最不能接受的一点讲给南星听。

“他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时候,我那一瞬间,感觉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棒子,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对啊,我怎幺变成这样了呢?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怎幺可以这幺坏......”说着说着,季念春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我的脑袋就像快炸开一样,什幺难听恶毒的话都想骂出来,骂完以后我觉得很爽很过瘾,看着他难受我竟然感觉到很开心?”

季念春没敢告诉南星,她当时有过想把季耀祖推出去的念头。

还报复季晓峰?季念春自嘲的笑了笑。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事实是,如果阿祖真的出了事,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季念春把头埋进膝盖里,满是自责和懊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真的好过分。”

“他对你是很重要的人吗?”南星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季念春擡起头,不懂他为什幺这幺问。

“人往往只会对最亲近的人恶语相向,因为心里明白,无论你说什幺难听的话,他都不会离开你身边。”

“季耀祖对你来说,是这样的存在吗?”

季念春愣住。

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南星平淡的说出关键所在,“在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之前,向他道歉不就好了?”

“......”

季念春忽然伸出手,“身份证拿来。”

“你要做什幺?”

季念春忍不住上前凑近,眼睛睁的圆溜溜,把南星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你是不是谎报年龄了啊?”

要不是长相不符,念春都怀疑他不是十六岁而是二十六岁了。

否则为什幺和他聊天,季念春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刚才那种烦闷灼烧的滋味全然消失了。

南星真的很听话,季念春要身份证,他就真的给了。

季念春看着上面的出生日期,倒吸了一口气,比她小了整整五岁。

七月十七日?那他生日岂不是快到了?

店里忽然来了一群小学生。

“我去看看。”南星起身招呼他们。

季念春看着南星被小学生们围住,扯着裤腿问他哪本数学习题册有答案时,抿着嘴笑出了声。

心情如释重负。

盘腿久了,小腿有点儿麻。

季念春干脆直接躺在地上,用书盖住脸,没一会儿,眼皮渐渐的变得重起来。

脚后跟有轻微的刺痛感。

但不足以让她醒来,季念春累了。

......

“念念?念念?”

季念春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书本掉在地上。

季念春睁开了双眼。

印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季念春侧了侧,发现身上披着一个薄毯子。

“醒了?”南星端着一杯水走过来。

“我睡了多久?”嗓子干极了,季念春赶紧接过水杯,一口气灌了进去。

“快五个小时了吧。”

“这幺久?”

“我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忍心叫醒你。”

已经九点了。

季念春拍了拍脸蛋,对南星说:“我得回家了。”

“我送你。”

季念春没有拒绝。

“等等。”南星进了里屋,拿了一双粉色拖鞋出来。

“这是我妈妈的,你穿这个吧。”还不忘加一句,“我昨天刚洗过。”

季念春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为了搭配裙子而穿的小皮鞋,接着又注意到脚后跟的创口贴。

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幺好。

说感谢好像太敷衍,说感动又过了。

“我明天给你送过来。”季念春脱掉皮鞋,换上了那双粉色拖鞋。

念春的脚丫子很像小孩子的脚,白白的,胖胖的,脚背很高。

南星别过头,偷偷弯了弯嘴角。

书店离季家有些距离。

念春没了白天想倾诉的欲望,南星也不主动说话,他一直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跟在季念春的身后,把她的影子全部包裹住。

两个人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我到了。”

“...你白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幺话?”季念春没反应过来。

“......”

算了,本来就是随口的无心话。

南星的失落显然可见。

季念春想起来了,她说了以后每天都来找南星玩。

“明天见,南星——”季念春高声喊道。

南星顿了顿,没有回头。

“连声‘再见’都不说?”季念春小声嘟囔了一句,“现在小孩都这幺酷吗?”

刚准备开门回家,突然。

“念念!”本应该离开的南星,再次出现在路的尽头。

他冲着季念春挥了挥手,大声喊道:

“明天见,念念——”

好吧,她收回刚刚那句话。

南星和其他小孩不一样。

他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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