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1)

随着深秋降临,万物萧条,霍府的气氛有些冷肃。

一来是三兄弟之间不知为何闹了些不愉快,一架打得惊天动地,到底是惊动了霍夫人。

后来霍侯归家也知悉了,叫到书房询问缘故,一个个的又不是说没事就是缄默。叫他们互相道歉,也颇为潦草,霍夫人痛心疾首看着三人脸上的青一块紫一块,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手足兄弟,何以至此?”

霍英廷叹息。率先走出来,先认真同两个弟弟赔不是,再转头向父母:“让母亲担心了,抱歉……”顿了顿,又看向霍侯,语气郑重:“对不起,父亲。”

霍英泽与霍英朝一个嘴角还肿着一个脸上青了一块,彼此对视一眼,也跟着大哥道歉。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霍侯眉心深深蹙成川字,语重心长训诫:“若不是什幺要紧原因,此事就这幺过了。走出去还得记得自己是霍家人,记得同胞手足之情。”

打架的事情就此翻篇,可终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些亲密无间的插科打诨被沉默取代,除了交流正事,兄弟三人私下偶尔的对话都干巴巴。

还算好的是他们无形中达成一种默契,再没有犯戒轻渎过苏酥。他们心里都明了是什幺触发了兄弟间矛盾,生出畏惧——那些出于雄性本能的争夺欲与占有欲轻易击碎伦理纲常、撕开兄弟情分,再要任其发展,后果怎堪设想……恐怕到时候连带着对父亲都要生出怨怼,妄图取而代之。

但这一切纷乱的根源,苏酥,她甚至什幺都没有做。

她只要在那里,就能让男人不自觉行差踏错,为了得到她不惜吃下鸩毒般的恶之果。

而这一切的一切,苏酥不想理会,也不愿理会。眼下她有更关心的事情:陈姨娘自承恩寺一难之后身体总是反反复复不曾大好,前些天寒霜降,气候骤凉,竟然一病不起了。

她与霍夫人都忧心不已,请了襄阳最好的郎中来看。老郎中严谨的望闻问切,同霍夫人低声道了一句“借一步说话”。

霍夫人和苏酥对视一眼,纷纷预感不妙。霍夫人随郎中出去,苏酥则将陈姨娘的手塞进被子里,仔细掖紧,温声同她说“没事”。

霍夫人到了外边,听郎中说的则是“忧惧过度、心脾两虚,药石罔效了”。

她用力抓住郎中的袖子:“您千万再想想办法!我这妹妹命里苦,她不该就这幺——”

郎中叹息,劝慰了一句:“老夫自当竭力,只是生死有命,夫人还是早做准备。”

苏酥从霍夫人口中得知了陈姨娘的情况,一时默然。许久后她轻轻说:“那咱们好好陪陪她吧……”

之后的日子她们都不提陈姨娘的病况,只悉心照料她。霍侯与三子对此也心情沉重,陈姨娘是这个家的一部分,多年相伴的亲情。他们虽做不到像元娘、苏酥这般陪护,也会尽心寻医问药,能治则治。

只是老郎中“药石罔效”的判断准确,流水般的药水吃下去,陈姨娘高热不退,惊厥不休,一日日衰微下去,再后来病的几乎认不出人了,只抓着苏酥的手喊“囡囡”。

霍夫人侧过身拭泪。她知道陈姨娘在喊她早夭的女儿,因为去的时候太小,还没来得及取名,就叫作了囡囡。陈姨娘之后很少再提及这个名字了,怕惹大家不开心,只敢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缅怀她唯一的孩子。

苏酥心甘情愿被当作另一个早在十几年前就逝去的女孩儿,用力回握陈姨娘的手:“我在,我在。”

陈姨娘只有拉着她的手才能入睡。苏酥很多时候一陪她就是一整天,听她断断续续说着对“自己”的思念。陈姨娘病得糊涂,在梦中幻想出女儿圆满顺遂的长大了,和廷哥他们一块儿,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从垂髫到总角,到豆蔻年华、到及笄成为大姑娘,然后她嫁人了,是很不错的人家。

“囡囡……东床与你一道来了没有?”她勉力睁着浑浊双眼,慢慢问苏酥。

“嗯,”苏酥扶她起来吃药,回答得不假思索:“官人在同父亲说话,姨娘……先吃药。”

“吃药也没用啦……姨娘要不行了……”陈姨娘摇头,仍是关心她:“东床待你好不好?咳咳……他疼不疼你?”

苏酥重重点头:“嗯,姨娘你放心,女儿过得很好很好。”

此时英朝也在,被陈姨娘叫到床榻边。她还不放心,生怕女儿受委屈——到底是从妾室肚子里出来的,比不得嫡出贵重:“朝哥,你们哥几个千万照顾好妹妹,别让她在夫家受欺负……”

“姨娘放宽心。”英朝与苏酥对视一眼,从前那些隐秘与旖旎在生死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他也顺着陈姨娘的话往下说:“若有人敢欺负囡囡,我与哥哥必定要出面的,囡囡就算嫁了,也是霍家的女儿。”

陈姨娘放下心来,又与苏酥说了几句,由她喂了汤药,沉沉睡去了。

苏酥舒了口气,收拾着碗起身时有些眩晕,微微晃了晃。她最近一直在陈姨娘这里守着,明显憔悴了一些,英朝赶紧扶住她,担忧询问:“不舒服?”

“我没事。”苏酥站稳了,拂开他的手。

“……小苏姨娘,”英朝见她面色不好蹙眉道:“你也莫要太过劳累,多休息休息……可需要看看大夫?”

苏酥回绝他的一切好意:“多谢,不必挂心。”

她的冷淡神态让他的心一阵一阵揪紧,回想到从前会对他笑的苏酥,苦涩道:“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不致于……”

苏酥听闻不置一词,转身离开。

她要照顾陈姨娘,自己也很累,没工夫和他说话。

可行到门外,脑袋又是一阵一阵的昏沉。陈姨娘清醒与昏迷的时间毫无规律,她只有寸步不离才行,因此最近很疲惫,身上也没力气。

头晕伴着胸闷让苏酥走不动路了,手支着栏杆喘息了一会儿,稍微觉得好过一些,再接着向前。可这一步踏出去就是天旋地转,苏酥眼前一黑,昏厥在地。

霍英朝本就在屋内关注着她的背影,看她摇摇欲坠心里担忧,快步跟上前,就见她扶着栏杆慢慢委顿于地,一时惊心:“苏酥!”

他赶紧将她揽起来,抚着她侧脸再唤几声“苏酥”,苏酥却双目紧闭毫无所觉。霍英朝再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最近的厢房去,大声喊仆从叫府医。

好在给陈姨娘看病的郎中还在与霍夫人交谈,闻声二人齐齐赶到。霍夫人刚进院中,就见幺子匆匆过来一把拉住郎中,那神色已然是无可掩饰的凌乱:“快去看看——小苏姨娘昏过去了!”

他打小是个从容不迫的性子,霍夫人微怔。儿子长大后,她难得见他这样失态失措了。

不过眼下有更紧急的情况,霍夫人与郎中进到厢房里看苏酥,之前在书房谈事的霍侯与英廷、英泽闻讯也相继前来。他们原以为陈姨娘不好了,没想到是苏酥突然晕倒,神色纷纷愈加凝重。

霍侯简单询问过英朝事情经过,便快步走了进去,留下三个儿子在院中互视几眼,只能焦灼在外等待里面的消息。

下章会有一个大新闻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