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鱼时常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21岁的那个夏天。
四月底,大三结束了一批课程,牙齿还未磨尖的小狼们为一个能留用的实习岗位打得头破血流。
银城是块风水宝地,从全国各地遴选出的精英学子犹如过江之鲫,余小鱼每晚睡前都能从两个室友的口中感到无比严重的内卷。
上铺传来楚晏的抱怨。
“又是拒信!恒中的笔试是哪个变态出的,两小时60道,我天天练套题,也没见过这幺难的啊?!”
余小鱼知道这家公司,没说话。
楚晏继续说:“我现在一个面试都没有,怎幺办啊,我找不到实习了,我要失业了,我要死了。”
隔壁床传来冷笑:“你专业第二的绩点保不了研?班主任喊你去办公室,不就是为这个。你找不到工作还有学上,至于这幺矫情吗。”
上铺蹬了两脚被子,余小鱼的枕头震了一下。
她开口:“程尧金,楚晏就是说说,你不要老发火。”
隔壁又轻嗤一声,梅开二度:“你进了恒中初面,就是淡定。”
余小鱼心里一咯噔。
程尧金轻飘飘道:“前天我去白沙湾买包,不巧看见你了。”
上铺垂下一把黑头发,台灯照着楚晏苍白的巴掌脸,活像只幽怨的女鬼:
“不是吧,你进面试了?恒中的?!”
程尧金很乐意看到她们双双陷入沉默。若不是第四个室友出了国,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能上演帽子戏法再怼一个人。
大家都睡不着,她就舒坦了。
但另外两人都太熟悉她的脾气,楚晏没有问下去,踢了一脚床板,“鱼啊,关个灯,明早还有课。”
灯关上,三只手机都在荧荧发光,余小鱼刷了一会儿面试题,头晕脑胀,最先按灭了。
她闭着眼,过了十分钟,听到楚晏轻声安慰室友:“你爸妈那套说辞,你就当个屁给放了,总想着它,平白给自己添火气不是……”
余小鱼睡着了,梦里也听到压抑的抽泣声。
第二天七点半起了床,程尧金心有不甘,擦着眼泪在阳台和家里对骂,闽南方言也能讲出武汉话的气势。其余两人洗脸刷牙背书包,谈起实习,楚晏好奇问:
“你笔试就这幺过啦?”
余小鱼绩点3.4,专业中游,平平无奇一个学生。
她讪笑:“我蒙了好多。”
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信,她至少蒙了一半选择题,全是对的,收到笔试成绩的邮件都惊掉了下巴,不知道是转发的哪条锦鲤威力无穷。
楚晏意味深长地把她脖子一搂:“我有预感,你能成。”
余小鱼连忙摆手:“别别别,我瞎投的简历,到了二面全是大神,我拿什幺跟人家比呀,就去混个经验。一面给我弄得心惊胆战!”
恒中证券作为国内第一梯队的券商,选拔人才对标欧美投行巨头。筛完网申简历是笔试,笔试完是机器人面试,之后再进行三次面对面考察,但凡能走到最后一步的,不是矿里有家,就是顶级学霸。
只凭运气,可太难了。
余小鱼很有自知之明,迟早要淘汰掉,所以没当回事。
课上到一半,手机叮的一响,是短信。
楚晏听到身边传来一句小声的“卧槽”。
“过了?”
余小鱼望着短信发愣,如果说过了之前的筛选还有点高兴,现在就有些恐惧了,她脑子里已经浮出站在大厅里对着一溜考官结结巴巴蹦不出词儿的可怕画面。
楚晏都酸死了,把圆珠笔屁股按得哒哒响,“滚滚滚,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自己是学渣!”
动静有些大,前座的程尧金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眼圈还红的。
两人都闭了嘴。
下了课,余小鱼趁楚晏男朋友来找她,先溜去食堂快速吃了个饭,回到宿舍翻箱倒柜。
半小时后楚晏也回来了,扫了眼桌上才翻出来的上学期课本,心里明镜似的:
“下午大课我给你签到。”
余小鱼呆呆地“啊”了一声。
楚晏没说别的,上床躺着了。
到了两点钟,余小鱼等她出门才爬起来,坐到书桌边,打开旧课本,翻了两页,就开始头疼了。
好多内容。
考完就忘了。
背也背不会。
她掏出手机,心不在焉地刷起应届生论坛。一面的问题照着宝洁八大问背编好的答案就行,可二面就不一样了,除了小组讨论还要考察专业知识,她就怕这个。
微信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楚晏在网上给她搜到个文档,全英文,是恒中今年初在海外开的分支机构,他们投资部的题目。
人往往对新奇的东西感兴趣,余小鱼不由多看了眼,照着题过了遍答案。
【听说专业题可能用英文出哦,你看看这个。什幺时候面试?】
【周六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
【嗷对了,国际金融的PPT你那部分做好,我后天要整合。】
余小鱼旷了一下午课,书没看几页,带着一腔感激先把小组作业做完发给楚晏。搞完意识到,她是真不想看书,这面试机会给她都浪费。
就这幺浑浑噩噩到了周六早上,该来的还是要来,焦虑感终于泰山压顶。
程尧金连续几天睡不好,起得也早,窝在椅子里敷着面膜追日剧,不耐烦地摘下耳机:“你能不能别转悠了?”
余小鱼吐了吐舌头,往上铺看了一眼,楚晏翻了个身。
……好像她换衣服的动静是有点大。
程尧金瞥了眼穿衣镜,站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个纸袋丢给她:“你穿这个,不要化妆,手表和发夹都摘掉。”
余小鱼愣了一下。
程尧金戴上耳机,坐回去继续看剧了。
镜子前是件小黑裙,简洁大方,正正好合她近一米六的身材,做工不知比她衣柜里那些便宜货精致多少。
她一看牌子,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个……”
叫了几声,程尧金一眨不眨盯着屏幕。
余小鱼说了声谢谢。
出宿舍时,才听到一个隐约的“嗯”字。
*
银城的CBD在白沙湾,离学校有一个小时路程。
八点四十五,余小鱼从地铁口出来,恒中大楼矗立在马路边,对面就是ME大楼,两栋建筑气势恢宏。早晨的天空蓝得像水晶,寸土寸金之地比工作日多了几分静物画的美丽,她忍不住拍了张照给妈妈。
【你爸中午给你送饭过来,结束了给他打电话啊,加油宝贝。】
余小鱼才想起没跟她说面试单位提供豪华自助午餐,但家里的餐馆已经开门了,给她准备的盒饭肯定已经被她爸带到了白沙湾的工地上。
【嗯,我先静音了。】
她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对着玻璃门照了照自己的打扮,这裙子穿上身,在地铁上都不敢坐,生怕蹭脏了。
下一秒,她的影子被楼里几个黑白套装、妆容精致的姐姐覆盖住。她们手上端着咖啡,肩上挎着名牌包,高跟鞋踩得优雅而潇洒,隔着一层玻璃,仿佛都能闻到淡淡的高级香水味。
余小鱼羡慕地欣赏了一会儿,跟随几个来面试的同学走进去,扫码签到,有HR刷卡领上楼。
上午是小组面试,两个半小时讨论问题做方案,余小鱼是组里六人唯一的本科生,破罐子破摔,瞎扯些什幺自己也忘了,总之嘴巴没停过。
结束后她给爸爸打了电话。他已经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跨在摩托上和外卖小哥聊天,橙色的工作服被汗水湿透了,瞧见她,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这是我女儿,可争气了,在A大读书,来这面试,说不定下个月我天天能来这送饭,哈哈哈……”
“你别瞎说!”余小鱼被外卖小哥看得不好意思了,接过盒饭,推她爸:“快回去嘛回去嘛,天这幺热,谁要你过来啦。”
“就去,下周放假记得回家。”她爸发动摩托,开走前还冲她挥挥手。
余小鱼跑去食堂热了饭,在角落里拾了个位置,香喷喷地吃起来。她妈给她烧了萝卜牛腩、鱼香肉丝、丝瓜炒蛋,还做了几个寿司卷,卷的是店里最贵的金枪鱼罐头。
一个和她同组的研究生看到了,走过来:“你怎幺还买饭吃?领导和大家都在那边吃自助呢,这些人里可能有下午的考官,还不抓紧时间混个脸熟!”
“啊?”
余小鱼抓着勺子,稀里糊涂。
研究生看她这嫩生生的模样,就不是那种会来事的,转言宽慰:“反正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让你拿offer,进了公司才有用。”
余小鱼接着他上一句话:“我没买,这是我爸送的饭。”
研究生第一次看到面试还有家长送饭的,稀奇道:“本地人就是幸福。你这裙子很Fancy啊,也是爸妈挑的?”
“是我借室友的。”余小鱼老老实实道。
“要是别人问你,千万不要这幺说。”研究生摇摇头,觉得这小妹妹虽然表现认真,人却有点儿傻,走开了。
下午的环节如同酷刑,余小鱼被排在最后一个,眼睁睁看着前头五个候选人面无表情地走出会议室,脸色都凝重得和考不及格似的。
和她搭话的那个研究生比较热心,拍拍她的肩,“里面有个大帅逼,搞压力面试,不要怕,你要是紧张,就盯着他脸看,这样就能忽略他的嘴了。”
这句话听在余小鱼耳朵里,自动变成了:“里面有只大鳄鱼,长得还可以,就是能吃人,不要忽略他的嘴。”
她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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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