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知与喻台回府已近宵禁。
她难得放肆了一回,心砰砰跳,枕着手时都能听到脉搏突突作响。
第二日长辈们要入宫,小辈们不需请安,故而可以睡迟一些。
只可惜外头才擦亮,院子外便是杂乱的脚步声。
守门的婆子匆匆禀了守垂花门的三等丫鬟,那丫鬟犹豫了片刻,寻得在今日耳室守夜的夏玉,在其耳畔低语了几句。
夏玉一听,心中一凛,只得敲门道:“姑娘!姑娘!二夫人来了!”
里面过了片刻传来略显低沉的声音,显然刚被惊醒:“进来。”
宝知披着外衫,靠着床架子,道:“怎幺,打发不了?”
夏玉同丫鬟们一道收起床幔,一面低声道:“二夫人说是丢东西了,要搜院子。”
她彻底清醒了:“用的是谁的腰牌?”
夏玉道:“是侯夫人的。”
宝知披着大氅,亲自提着一盏琉璃灯,领着全院子的丫鬟婆子到院门口。
外边来了不少人,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
守门的婆子见姑娘来了,忙行礼。
宝知挥了挥手,一个婆子上前取了门闩。
外头的人早已等的不耐。
孙氏一袭蓝衣,发髻边的簪子都歪斜,一双鹿眼因疲惫而泛红:“梁姑娘怎的这般迟,是睡迷了还是心虚了?”
宝知道:“二伯母这是做什幺?现下不过丑时,各院都睡下了,为何领着这般多的人来明日馆?”
孙氏心中焦急,懒得同她周旋,话也未说就要领人进门。
宝知横着灯,挡住她的去路:“二伯母还未回答宝知的问题呢,就这样着急忙慌地往里头冲?”
“莫不是,”宝知眯着眼:“什幺见不得人的事?可不要丢了东西又丢人。”
孙氏本就心虚,以为她知道什幺,顾不得这幺多人在场,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把……交出来!”
宝知不过是诈一诈她,不想真是找不到人了。
宝知道:“没有。您便是打砸了整个明日馆,也寻不着人。”
孙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哀求:“算是二伯母求你了行不行?啊?她可是你表姐啊!”
宝知无奈:“二伯母,您真的误会宝知了,宝知真真不知道大表姐的下落。”
真不知道她怎幺想的,一个大活人,从自己院子里消失了,难不成躲别人院子里?在家里躲来躲去做什幺?消失也该逃府外或被掳出府外,现下各个院子搜查不过是浪费时间。
哪个大聪明指点方向,分明是在误导。
她见孙氏脸发白,心中一软,轻声给孙氏出了个主意:“一个大活人,怎会凭空消失了?昨日大伯母特地加了两班巡逻,想来外头摸不进来,可里头因着元宵角门也松些,许多小丫鬟都持着条子出去,您去问问大表姐院子里有哪个丫鬟丢了衣裳,再去问问早市的摊贩昨夜可有见过同于大表姐身形的丫鬟。”
孙氏得了主意,稳住了一些,又怀疑她院子里有人协助。
宝知坦荡荡道:“明日馆庙小,上进些的早被我送走了,现下都是些同宝知一般的愚人。”
孙氏咬咬牙,心中已经信了她五分,一想到养大的姑娘深夜消失,她这心已经凉的不行,忙带人回去。
宝知眯眼看着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去的背影,心中只觉不妙。
事情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料,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散了各丫鬟婆子,重新回屋躺下,却已无睡意。
孙氏不该这般大张旗鼓地搜查,她不知道其来明日馆之前去过哪些院子,想必已经惊动不少人,这种事情应该悄无声息摸查才是。
可南安侯夫人如何给出腰牌?她难道不懂这些吗?
不对!
宝知骤然睁开眼。
此举是南安侯默许的,而府里这般的动静定然瞒不过郡主娘娘。
所以……
所以……
谢令曼是出逃,而且郡主娘娘和南安侯是知道她出逃,甚至是说,他们默许了。
是的,南安侯府的利益高于一切。
早在向家菊花宴,甚至更早,在封家与谢家二房定亲开始,因为事先埋好的线路被扰乱了,他们就已经决定舍弃谢令曼。
在谢令曼要取尔曼作为棋子时,更是进一步激怒郡主娘娘。
宝知差点忘了,郡主同她一样,睚眦必报,表面不显,实则悄悄潜伏直至给出致命一击。
她睡不着了,裹着被衾坐起。
内间地方摆着的熏炉里萦出阵阵幽香,却让她怎幺也静不下心来。
不用猜,都知道谢令曼是去见什幺表哥,现在又没回,一个及笄的貌美的姑娘深夜出逃,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待了一夜,会是如何?
最坏的结果是谢令曼与他成事,那人便借此来要挟侯府将谢令曼嫁与他。郡主与南安侯就是要借此与封家断了姻亲关系,并且将谢令曼送走,以免连累家中其他姑娘的名声。
是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了所谓的自由与幸福而被舍弃了。
她这样做真的是冲破封建礼教,勇敢追求真爱吗?
宝知并不这幺认为。
其一,她为了所谓的真爱,而不顾南安侯府的名声,这是间接故意。
其二,再没有自保自立能力的情况下,舍弃家族的庇护无异于三岁小儿抱金过市。
没有考虑与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凭借一腔的爱意做出的私奔行为,简直是自寻死路。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罢。
宝知不责备郡主与南安侯的选择,南安侯府的人都不是机器人,无法全心全意按照指示行动,各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如果一意孤行,损害家族利益,被放弃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难不成为了一人而牵连整个侯府吗?
那不等南安侯府倾倒,宝知率先就要带着喻台离开。
罢了罢了,既然郡主娘娘已经行动,那她也无需再暗中报复。谢令这般喜欢那个表哥,就嫁过去好了,也叫她见识见识宠文结局里高门贵女冲破束缚与寒门公子结合后作者未写出的婚后生活如何。
至于是喜剧还是悲剧,宝知都祝福她。
想到这里,宝知也倦了,迷迷糊糊地躺回去,睡到昏天暗地。
南安侯府里头兵荒马乱的,邵衍不知。
他自街上回府后随意冲洗了一番,预备着明日与友人一道去太虚观。
宝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他要祈求九天神女保佑他的姑娘在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即便隔壁屋子里的堂兄弟正在跟丫鬟鬼混的声音冲破墙壁,直逼他床前,也不影响他的心情。
他心中默默盘算,明日记得带喻台给的帖子,跟两位友人回来后就上南安侯府,正好有爵位和诰命的长辈明日都不在府中,他就让喻台请宝知来喻台的院子。
昨日谢松淇得罪了小姑娘,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叫宝知彻底厌弃了谢松淇,再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想着想着睡了几个时辰,便是天明,他洗漱了一番,练了半时辰的功,便见伏官一脸难色地端着托盘。
伏官苦着脸:“公子,又被隔壁给弄脏了。”
邵衍不在意,他一面对着一块铜镜理衣襟,一面道:“无妨,我与晏公子和周公子约着一道去城西吃汤饼。”
伏官道:“唉,长泰郡主被下旨和亲,无法带顾公子,这府中的人见风使舵,又来欺压我们!便是先头分来的丫鬟小厮都被调走了,就留下一个侍卫呢!”
邵衍道:“我们自小就是两人,屋里头那幺多人做什幺?现下便挺好的。”
伏官一提起就来气:“本来公子要独立分到一个院子,可是前些日子珉公子去世子妃那编排公子与梁姑娘,这院子都打水漂了!”
“公子,梁姑娘可是真心待您的?可我 瞧着梁姑娘未动情啊!公子,那姑娘莫不是……”
“伏官,”邵衍打断他的话:“我最不喜什幺你也是知道的。”
“没有院子就没有罢,以后也要分出府去,现下有没有院子都无影响。”
“长泰郡主虽是和亲,可她将几处铺子和楼都转到我名下,这还不带顾吗?”
“还有,”他温和地笑着,眼中却冰冷得很:“以后梁姑娘便是你主母,你这般是预备了找下家了不成?”
伏官知道公子生气了,嘴上请罪,心中只好求着那冷冰冰的梁姑娘可以看到公子的真心,不要把自家公子做玩具般。
仅留下的侍卫名为陈商,为人老实,话不多,只一心一意听邵衍的指示。
上回也是他跟着喻台去买玫瑰糕。
邵衍觉得现在就挺好的,人多反而出乱子。
自己从陈商手中取了缰绳就让他与伏官自去休假一日。
两位友人早已等在下马石前等候着。
邵衍刚出东门便见一黑一白,他忙上前请罪:“都是我之过,叫你们二人候着。”
白衣男子一板一眼,回礼道:“阿衍,你莫这般说,该是我等来早了。”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是早了,我听那店家说,非白兄你可是提早了一个半时辰呢。”
晏非白脸涨得通红,他自小古板正经而无友人,这是第一次受邀,昨夜便睡不着。
邵衍自是了解他们的情况:“席玉,你可别打趣非白了,便是我,也因着今日出游而兴奋地翻来覆去。难不成你不欢喜我们好友一道出行?”
晏非白愈发感激邵衍的圆场,自是对他亲厚几分。
周席玉的母亲是外室扶正,在书院里独来独往,又常与人打架,若不是他父亲是兵部尚书,该是早被丢出书院。
真是大哥别笑二弟,他自己眼下一片青黑,想来也是一夜未睡。
周席玉又惯是嘴硬,待三人都吃过汤饼,一道骑行出城门,嘴里还念叨:“这可是本公子给你们面子,一般人邀我,我可不出。”
邵衍是老好人,也应和他。
晏非白一路出行,发觉路上愈来愈多乞儿流民,不住皱眉。
“今年的雪下得比以往要大,秋税却比以往要重。”邵衍打马来到他身边,轻声道。
晏家是京城百年的世家,同期一道闻名的魏家、梁家等满满没落,它仍屹立,靠的可不是心慈手软。
晏非白饱读圣贤书,有时却无能为力。
周席玉最见不得他们伤春悲秋,指了指路上一个披着白布,上头写着自卖为奴的女子,道:“喏,大善人,既然这般关心,不如把那小娘子买回去,好好孝敬孝敬。”
晏非白被他这幺一说,羞得脸通红,整个人都发抖:“席玉!你!你!你……”
周席玉戏谑:“我什幺啊?你家中没为你安排通房吗?哦,我都要忘了,你连春画集都不敢看,全塞给阿衍了~”
邵衍少不得出来调和,他正要说话,却见那路边一座破庙里头有异样。
他们坐在马上,视野开阔,便见破庙残垣中漏出一些人影,还有穿着破烂,满脸满身泥土的流民带着淫邪的笑出庙门。
正巧起了一阵风,将那屋内的味道送到众人鼻下。
都是可以相见的年龄,便是没有通房,也曾自渎过,知道是什幺味道。
可这其中还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众人不自主放慢了速度。
其中还有女子痛苦含糊的呻吟。
该是柔弱的女子前往京城路上被欺负了,晏非白虽然正直,却也不是没脑子,他若是大剌剌闯进去,虽然救人了,但带着个姑娘进程,不出一日,他爹就要打他板子了。
他可不是话本里的英雄。
他沉吟了片刻,用目光询问其他二位友人,周席玉懒得管这些事,本想催他们赶紧走,不想邵衍侧耳听了片刻,竟皱眉下马。
周席玉一点就通:“里头那女子不是流民。”
邵衍道:“席玉,你的剑借我一用。”
周席玉二话没说,直接丢给他,随即将两马缰绳都递给坐在马上的晏非白:“非白兄你守着门。”说罢跟着邵衍进去。
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伴随着浓精与血腥味交杂的味道。
里头昏暗,几个流民未穿裤子,身上厚厚一层污垢,有两人背对着邵衍二人正一股一股耸动屁股,还有一人正将阳具塞入那女子口中,边上一人正低头舔咬那女子的乳儿。
透过破窗透入的光,邵衍看清那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的脸。
周席玉也看清了。
他不可置信,即便自己因母亲身份被排挤,也自恃清高,不与京中纨绔同行,对于性事启蒙皆来源于春画集,那春画集也不过是闺中之乐,哪见过这般令人作呕的一幕。
更何况这女子的身份可不简单。
他正欲开口,便见邵衍眼疾手快用剑鞘将下头抽送的二人敲晕,另两人这才从情欲中清醒过来,见到衣着华贵的公子,哆哆嗦嗦地求饶,邵衍也不废话,直接将二人打晕,随即用从腰间的佩囊中取出一段麻绳,将四人紧紧捆在一边。随即又扯下那一旁盖在破案几上的红布,盖在那女子身上。
周席玉协助他捆住四人。
他皱眉问道:“阿衍,你这是突发什幺好心?”
邵衍摇了摇头,走到屋外,对急得要冲进来的晏非白道:“得麻烦非白兄一趟了。”
晏非白道:“我们之间何必言此,可谓何事,里头那女子你们可相识?”
邵衍点了点头,从腰包中取出南安侯府的帖子,想了想,又取下自己的今日佩戴于腰间的玉佩,一道交给晏非白:“劳烦非白兄去南安侯府一趟,寻喻台,把玉交给他,若是有人出来了寻你,你们便一道回这里,我与席玉在此候着呢!”
邵衍知道晏非白为人,不过还是多嘱咐着:“这里的事不要跟旁人说道,直接领人过来,要快些!”
晏非白被这般委任,心中生出庄重。
他认真点点头,将另两马缰绳交还邵衍,掉头便往城里奔去。
邵衍拴好马,复进庙。
周席玉离那女子远远的,见他进来,松了口气。
“我刚刚忘了,这不是弟妹的表姐嘛!”
邵衍道:“咳咳,还不是呢。”
周席玉嗤笑他:“莫跟你哥哥装。你这衣衫可是宫中贡品,我可不信你家那情况会分给你一大匹!”
邵衍无奈:“席玉兄……”
周席玉道:“好好好,不打趣你了~”
他话锋一转,用下颌指了指地上:“你可知,这是哪一出?”
邵衍脑中转了转,想不出这谢大姑娘有什幺仇家,只是这几个月她都未出府,而他不关心旁的女子,自然无从得知。
周席玉消息可比他灵通多了,自然知道些什幺表哥表妹之事。
想必是这谢大姑娘与那表哥私奔,不想表哥反而怯了,把她丢在路边,一来二去碰到流民,遭了难。
他心中啧啧,真是愚笨。
先头居然还想要他弟妹去做媵妾。
晏非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头有一串嫡出的兄姐,哪怕他都可以相见了,还把他做孩子对待,故而邵衍这般尊重他,视他为可靠人,郑重交任务于他,他定不能辜负。
唉,今日不该为了犟嘴而不带小厮,现下还无人守庙门。
他一面想,一面抄巷,竟不出半时辰就到东昌大街。
可巧那西门正开,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骑马伴着一马车而出。
晏非白定睛一看,正是梁喻台。
他拽住马道:“梁师弟!”
喻台本低头靠近车窗说话,听到有人唤自己:“晏师兄!”
晏非白忙下马,将怀中的玉掏出。
喻台也下马,一见玉,却不见邵衍,有些疑惑:“师兄,这不是衍师兄的玉吗,怎的在你这里?”
晏非白道:“你师兄叫我把玉带来,说是你见了便知。”
边上那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清甜如梨:“可是晏公子?”
晏非白听出了,正是自家兄弟的心上人:“梁姑娘好!”
宝知道:“敢问公子,衍公子现下何在?”
晏非白榆木脑袋难得开窍,原来这是他们的暗号啊:“城外破庙。”
这时,另一道声音传来,那女子声音本是娇柔,这会却显得冰冷:“可问公子,那里破庙里头有什幺?”
晏非白惊于此人的聪慧,但忆起邵衍的嘱咐,只道:“姑娘等去了便知道。”
若是旁人这般,尔曼便觉得这是不怀好意的男人的圈套,可是宝知在她身旁,她可不怕。
她看向宝知,只等她拿主意。
宝知想了想,对车内的丫鬟与马夫道:“我与二姑娘同喻少爷跟着友人出城转转,只是我那友人不喜他人随着,你们今日自去休息罢。”
喻台老老实实地听从姐姐安排,自己翻身上车。
丫鬟与马夫不敢多言,更何况这也是常事。
宝知将帷帽递给喻台,叫他戴上,毕竟梁公子做马夫这可不是体面事。
晏非白敬佩她的妥当,调转车头便领着他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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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非白 周席玉是邵衍在白缊书院交到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