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宵,天气有短暂的回暖。
元娘瞧着天气好,打算去趟承恩寺。每遇丈夫与儿子出征,她都会前往佛寺供奉香火,求菩萨保佑平安顺利,如今到了还愿的时候。
于是大家吃过早饭后一道出门,陈姨娘来了小日子,身上“不干净”,为免污了佛门净地留在家中歇息了。苏酥在出行之列,与元娘同乘马车,几个男人则驭马在侧。车厢摇摇晃晃,暖风拂起车帘漏进天光,外头的街市喧闹伴着闲散蹄声传进来,引得苏酥几番好奇的卷起一点帘子向外探看。
元娘端坐在车内,见了只是温柔微笑。还是个小姑娘呢。
外头几个男人自然也瞧见了苏酥的小动作,不约而同的选择纵容。霍英廷轻夹马腹,不着痕迹的前进到与车窗齐平的位置,遮挡沿途路人向车内窥探的目光。
“小苏姨娘,你要是坐在车里闷,不如出来骑马,顺道看看襄阳府风物。”英泽觉得大好的太阳晒不到着实有点可惜,扭头同她道。
英廷垂眸看向趴在车窗边的苏酥,果然见她略一皱眉,回道:“我不大会骑马……”
上一回骑马的经历实在说不上愉悦,以至于苏酥如今看到高大些的马都要犯怵。
“这好说,”英泽粲然一笑,可怎幺看怎幺贱兮兮的:“你同父亲……”
他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英朝策马上来,看着前面霍赟侧头睇过来的眼神收回了手:“二哥愈发不要命了?”
帘内传来元娘的声音:“他素来皮实,如今都敢打趣他父亲。”
一时几人皆笑开。英朝脖子上一圈系着苏酥赠他的围脖,那白狐毛色极好,正衬他的温润容颜。他从袖中变出一提糕点,递给苏酥:“永信坊的金刚酥,小苏姨娘与母亲尝尝。”
“谢谢。”苏酥收下了。糕点隔着纸包还散发着余温,应当是刚买的。她拿到车内与元娘一块吃,车帘又被英朝撩起来:“闻着香了,我也要吃一口。”
元娘佯怒:“方才自己买来怎不晓得吃?”
英朝笑眯眯:“拆开了怎好再给母亲和姨娘。”
苏酥这会儿手上正好拿了一块,给英朝递过去。俊秀公子垂眸看了看递到眼前的柔荑,忽而低头,张口一衔,从苏酥手里叼走了那块面酥。
“谢谢小苏姨娘。”他弯唇,眼角眉梢堆砌了早春的明媚绚烂。
苏酥微愣,收回手,但青年的神情真诚坦荡,她瞧着,也就回报一笑:“想吃的话再同我说。”
一行人到达寺庙时香火已被络绎不绝的香客供到鼎盛,整个庙宇都被包拢进浓白雾气中,伴随僧侣的唱诵,佛堂内慈眉善目的金身佛像栩栩如生。
霍侯携夫人、苏酥与三子拜过佛陀,走近寺院内,即刻有住持上前迎接。元娘是承恩寺常客,按常例要去法堂听僧侣讲经,而霍侯与寺内弘忍大师是多年老友,有事要谈,苏酥与霍家的三个“小辈”年纪轻轻,与佛无甚缘分,顿时多余起来。
弘忍大师遂为他们空出一间禅室,供他们休息等待。
室内熏着檀香,陈设古朴,简而不陋,是幽静的好去处。英朝找出了一盘棋,拉着英泽一块儿下,英廷则靠坐着抽出本书来边看边观棋。苏酥不懂这个,觉得那一团黑的白的瞧起来好费眼睛,在一旁煮水烹茶,顺便暖暖发凉的手。
不知不觉间,无人再有言语,禅房中只闻茶水沸腾的咕噜声、棋子落下的啪嗒声与书页翻动的哗啦响,惹得人耳朵一阵舒服的燥。苏酥的手艺还不错,六安瓜片的味道散出来,整间屋子都沁着股茶香。
霍英廷翻书的手越来越缓,不知何时就停滞了,书页长时间保留在某一页,深黑的墨烙刻在泛黄纸面,无声告诫着什幺。
年轻的男子微垂着眸,目光只能及那流泻在地面的裙裾,那双握着茶盏的素手,再向上,就是罪过。
“大哥,”惊醒他的是英泽。他的弟弟好奇探过头来瞧这页书:“看的什幺呢,都快瞧出花来了。”
霍英廷看去,看到一句:
「我观是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这时苏酥端着热茶过来,给三人一一盛上一杯。他顿了顿,将这一页仓皇翻过。
苏酥歪头瞧了眼棋局,不甚感冒的移开目光,又见窗外明亮,出门去檐下晒晒久违的太阳。室内终究有些阴冷,这儿正好,阳光烘烤着皮肤,暖洋洋的。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双腿踢啊踢,在无人处肆意展露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理所当然的俏皮。
不知什幺时候,身边有一片衣角停留,沉默的鸦青色,乍一看是黑的,却在太阳底下溢出浅紫深绿的细碎光亮。
苏酥擡起头,看见在她面前总是显得寡言的青年。他比她大了三岁,身量很高,侧脸已经有了成熟男性利落的轮廓,在暗光下显得有些冷,头微垂着,碎发散落额前,以至于辨不清神色。
“小苏......姨娘,”两个字有些含混不清。苏酥听到他问:“你想学骑马幺?”
“嗯?”苏酥有些愣,不太确定自己听清,略微踮起脚来听:“骑马?”
“嗯。”英廷注视着她,注视这张自初遇起就牢牢镌刻在记忆的美丽面容:“我教你。”
“不用踮脚。”他轻摁她的肩让她的脚跟回到地面,微微俯身,缩短二人之间的差距,语气放得很柔:“我会弯腰。”
大哥是那种沉默寡言,但细心周全的男孩子,乍一看很不好接近,但了解后就会发现很暖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