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除了是双床房,其他陈设都和1906房一模一样。落地窗旁的多人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纪月见过其中一人,就在千岛湖的那次聚餐。
看到她走进来,吴律师站了起来,伸出手,“好久不见,纪小姐。”
纪月握了上去,松手时,他介绍起另一位,“这是我们所的小翟,翟欣。”
翟欣笑着微微颔首,她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看上去能干极了。
“你好,翟律师,我叫纪月。”这次,她先伸出了手。
“一般是出院后3到6个月做伤残鉴定,”翟欣停顿了一下,“就目前的情况,结合您母亲的年纪,赔偿方案大致如下,残疾赔偿金为60302乘20年,约120万,精神损害抚慰金10万,完全依赖护理60000乘20年,约120万,总共计250万,扣减交强险20万后,肇事方承担60%就是138万。另外医疗费和您陪护过程中产生的交通费、误工费这些,也是按60%来计算。大概就是这样。”
翟律师一边说,一边拿出准备好的文件资料,递给纪月和宋霁辉,边听她说明,边看资料上的字,纪月第一次觉得,原来,人的生命,最后可以变成白纸黑字和数字。
“只是其中有一点存在争议,那就是您母亲的脑动脉瘤,保险公司可能会抓住这一点,主张脑动脉瘤破裂与车祸撞击关联不大,从而降低赔偿金。”翟欣说着,把手中的文件快速地往下翻了几页,“您可以翻到12页,这是之前一个案例,也是车祸导致动脉瘤破裂,以及最后法院的判决结果。”
纸张翻动时哗哗作响,纪月快速地看完了上面的文字,同样也是脑动脉瘤患者遭遇车祸倒地,保险公司主张与车祸关联不大,最后通过司法鉴定,法院支持了保险公司的主张,赔付了40%。
“您不用担心,除了司法鉴定,在调解阶段,我们也会提出很多旁证,来证明脑动脉瘤并没有破裂的征兆。”翟欣微笑着,擡头看向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的纪月,她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美女,现在低着头,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有一丝凌乱,显得她整个人有些憔悴。
“您母亲知道自己患有脑动脉瘤吗?”
纪月闭了闭眼,不自觉地捏住手中的纸,“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差点被其他人翻阅纸张发出的声音盖住。
翟欣看向她,“是指您不知道还是?”
她咬了一下嘴唇,擡起头,看向翟欣,笑得有些尴尬,“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生病的事。”
宋霁辉忍不住看她,话说完,她又低下头,看手里的东西,那叠纸迅速的又翻了一页。
“噢,好的。那您母亲有没有反馈过有头疼,脑压高这些情况。”
“我不知道。”这次,纪月直接回答了。
“那……”
此时,纪月已经将手里的文件全部看完,合上,擡起头,面带微笑看着翟欣,“不瞒你说,我们平时从不联系。”随着她的话,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哗哗声也消失了,只听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声。她坐直身体,微微前倾,“翟律师,麻烦你了,我希望你能做我的代理律师。”
吴律师瞥了眼宋霁辉,他没什幺表情,也一言不发的,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翘着腿,他手里拿着一份同样的打印资料。明明房间里开着空调,吴律师却觉得自己额头上又冒出了细细的汗。
宋霁辉只是和自己说了,前女友家里出了些状况,要一个擅长民商法的律师。他思来想去,便选了翟欣,当事人是老板的前女友,自然要选个女律师,避避嫌,而且她做事也认真,可现在,感觉老板有些不开心。
吴律师干笑了两声,“小翟,是我们所最有前途的小律师了。”
纪月抿着唇,轻点了下头,“好,委托协议带了吗?”
翟欣忙从公文包里拿出事先打印好的委托协议书递过去,纪月拿在手里,粗略地看了看,然后翻到最后一页,眉头微微蹙起,“怎幺咨询费和律师费这里是0?”
吴律师刚准备解释,这次倒是宋霁辉开口了,“吴律师给我的工作室提供法务咨询服务,走公司账就行。”说着,他拿过茶几上的黑色水笔,递给她。
纪月接过后,手握着笔,笔尖在签名处停了一下,她知道宋霁辉既然会安排律师过来,就代表已经替她准备好了其他所有事,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她深深地觉得,自己不配。
签好协议之后,翟欣和纪月交换了联络方式,又加了微信,随后,她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看向纪月,“纪小姐,今天既然来了,我就直接去交通事故大队了解一下情况了。”
“吃了饭再走吧,已经中午了。”
翟欣拿起沙发上的公文包,提在手里,“不了,我一会在外面随便吃点。”听到她这幺说,吴律师也不好意思留下,拿起自己的包,冲宋霁辉点了点头,“阿辉,我们先走了。你们忙吧。”
纪月还想再继续挽留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倒被宋霁辉抢了先,他看向一直站在房门那的阿银,“你安排个午餐,然后送他们去交通大队,最后再把他们送回去。”
阿银点了下头,“知道了。”说着,拉开了客房门,“这边请。”
瞬间,人就走光了,只剩下茶几上那一叠叠的A4纸订成的文件。纪月弯下腰,将它们整整齐齐码在一起,随后拿在手里。宋霁辉刚想说什幺,就听到她的手机响了。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起来,房间足够安静,能听到电话里男人的说话声。
“我在外面吃饭。”
“不用了,马上就吃完了。”
“你在房间里等下我。”
不用说,宋霁辉就知道是谁的电话,他突然就觉得心里酸得不行,于是,说出来的话,也酸得不行,“那在房间里再呆会,不然就拆穿了。”
她嗤笑了一声,说道,“那我现在走吧。”
纪月将那厚厚一沓文件抱在胸前,转身准备离开,宋霁辉一直站在床头凳边上,两个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伸出一只手,搂住她。
他很用力,单手圈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身边,而她因为惯性,手一松,怀中抱着的文件,如雪花般纷纷落下。
纸片落在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她听到他说,“别走了。”
不知道,是指现在,还是指从前,还是指以后。
纪月知道,他很好,是自己不配。看到她没什幺反应,宋霁辉以为她生气了,搂在腰上的手,立刻收了回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跟你开玩笑的。”说着,又蹲下去,帮她把东西捡起来。
她低下头,看着他的发顶,宋霁辉的头发不长不短,还有个小小的发旋。
“宋霁辉,别对我这幺好了,我不配。”
他听到她的话,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将地上一份份文件捡起来,拿在手里,“纪月,你配不配,是我觉得,不是你觉得。”说完,站起身,把文件塞进她手里。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戴眼镜的缘故,她觉得,他那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很深情,现在也是。
“不管你怎幺想的,我就是想对你好。”
可纪月却不敢再和他对视,她垂下眼睛,睫毛轻颤着,“别说了。”
“为什幺不说。我们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我喜欢你漂亮,聪明,有点小脾气,又有点别扭的性子,我可以为了你连职业操守都不要了,你还说你不配……”宋霁辉的话还没说完,纪月擡起右手捂住了他的嘴,感觉到他最后的话,消失在自己的掌心中。
她手里的那些文件,又落在了地上,还盖住了他们的脚。
他再次看见她露出那种悲伤的眼神,这次,他想到楚楚可怜这个词。
“别说了。”她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就想收回自己的手,那一瞬间,他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唇,在她的掌心里动了动,她知道,他没再说了,而是亲了下。他握着她的手腕,眼睛凝视着她,嘴唇一下一下亲在她的掌心里,随后,沿着掌纹慢慢向下,亲在外侧的脉搏上,然后一动不动贴在上面。
过了一会,他说,“纪月,你心跳的真快。”
他凝视着她的眼神,是炙热的,仿佛要把她融化了,纪月觉得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
她没有回答,他又继续说,“你对我还有感觉的,是不是?”
这次,她终于回答了,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明明离开了他的嘴唇,可她觉得手上的肌肤还是那幺滚烫,“我本来心率就快。”
“可我对你还有感觉。”说着,宋霁辉伸出右手一把搂住。他搂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前带,随后他们的下身紧紧地贴在一起,她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坚硬,正贴在自己的腰腹上,那种炙热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
“纪月,你感觉到了吗?”他低下头,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畔,她忍不住别过头去,“别说你谈恋爱了,就算你复婚了,我还是会对你好,还是会爱你。”
说话时,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眼睛上,看到她闭上眼睛,他的视线又移到她的耳垂上,他喜欢咬她的耳垂,每次她都会轻轻颤抖,像慢慢绽开的花瓣。他看见她今天没有戴耳环,耳洞四周微微泛着红。
纪月感受到他鼻尖的气息越来越重,他搂在自己要上的手也越来越紧。
她忍不住闭上眼,就当以为他要亲上来的时候,腰上却突然一空,她意识到,宋霁辉放开了自己。
他左手手插进裤子口袋,右手替她撩了下耳边凌乱的发丝,“回去吧,时间差不多了。”说着,又弯起嘴角笑了,“下次别撒这种慌了,梁辀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说完,宋霁辉再一次蹲下来,替她把文件收拾好,递给她,扬了扬下巴,“回去吧。”
刚才的那些暧昧,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纪月看到他也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顺口问了句,“你也出去?”
宋霁辉笑着替她打开房门,“允许你回去吃午饭,不允许我吃啊。”
她弯了弯嘴角,没再说话,可下一秒,就愣在了原地。宋霁辉还有些奇怪,怎幺纪月站在门口不动了,他轻声说了句,“怎幺了?”可当他看到眼前的画面时,不由也停下脚步。
此刻,昏暗的走廊里,梁辀正站在1906号的房门前,看着他们。
他承认,他看到纪月和宋霁辉从一个房间里出来时,心里的情绪像滔天巨浪般翻涌,可没过多久,他就冷静下来了,自己决定接受她的一切时,就做好了准备,要接受这些围绕着她,赶都赶不走的小飞虫。他不能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会被人利用,被人乘虚而入。
梁辀重新刷了下房卡,寂静的走廊里,响起房门解锁声,“纪月,”他看着她,缓缓开口,“你回房间等我,一会我们一起吃饭。”
纪月紧紧咬住下嘴唇,随后低着头,朝1906房走去。
1906号的房门重新关上,昏暗的走廊里,又只剩梁辀和宋霁辉两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对方。
随后,梁辀向宋霁辉走了几步,在他面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眉头微微皱起,“宋霁辉,你就那幺喜欢别人的老婆?”
听到他的话,宋霁辉推了推眼镜,低下头笑了,擡头时,语气里都是讥讽,“我怎幺不知道你们复婚了?”
“我们复不复婚和你有什幺关系,你就那幺喜欢撬墙角?”梁辀也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这句话像是激到了宋霁辉,他厉声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梁老师也没少挖墙角吧。”说着,语气又变得讽刺起来,“追我女朋友追到申市来,你做的事,也不太体面。”
不用他说,梁辀也记得,第一次见到时,他还住在纪月家, “所以,你这是想报复?”
宋霁辉冷笑了一声,这次是他向前一步,他和梁辀个子差不多高,只是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他们俩听到的音量说到,“我们本来好好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在雪山出事,我们吵架了,”他咬着牙,愤恨地说着,“本来根本没你什幺事。梁辀,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死在那里。”
话刚说完,宋霁辉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力量,向自己身上冲来,随后,他被重重地推了一下,后退着撞在房门上。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梁辀一点力气都没收。宋霁辉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撞上门板,刺骨的疼痛几秒后从脊梁传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同时,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梁辀攥住宋霁辉的衣领,他知道这人是故意在激怒自己,但是,此刻,他不想再压抑自己暴怒的情绪,“宋霁辉,你他妈再说一遍。”
就在宋霁辉准备继续嘲讽的时候,昏暗的走廊里,一间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它像一束光,突然就闯进了他们的视线里,令人不由自主的看去。
梁辀攥住宋霁辉的衣领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抚了抚他的衣领,“没事。我们说两句话。”
纪月只说了一句,“梁辀,你手机一直在响。”随后,又重新关上了房门。
成年人的情绪,似乎只需要一个出口,宣泄完了就结束了。
于是,在这个瞬间,大家又都整理好了各自心情。
梁辀冷笑着,拍了拍宋霁辉的领口,“看在你比我小的份上,我忍你一次,仅此一次。”
宋霁辉似乎毫不在意,他别过头去,看了眼1906的房门,弯了弯嘴角,“话别说的那幺早,等到我和纪月结婚的时候,你不是还得忍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