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酥乃是碧湖西塘镇的一名采莲女。
她在这儿居住有一段时日了,然而平素都是独来独往,没有相交之人,镇中也无人知其来历。
时值初夏,随着白昼拉长、气温回暖,人们也起得早些,各自开始忙碌,扛着扁担背着背篓行色匆匆,但到了湖边,步伐总要缓上一缓。
暧暧天光下湖面晨雾未散,氤氲雾气与碧透湖水缓缓流动,湖面莲花清圆,一一风荷举。潺潺水声中,小舟拨开浅雾,显出女子的轮廓。苏酥着的是素净布衣,乌云般的发仅用木钗束于脑后,粉面微垂,露出修长且白皙的脖颈。湖边菡萏此时已开了大半,鹅黄素白浅绯的一朵朵摇曳生姿,却分毫不及乌发红唇的女郎毫不经意的一举一动动人心魄。
苏酥的美似乎天然的中和了清艳与柔媚,任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这张脸、这个人的不是来。更要命的是,她似乎不晓得自己生的是怎样脱俗的一副模样,不卖弄风情,可处处都是风情。
人们对美的事物有天然的向往。一传十十传百,不过数日后清晨的河堤上已然堵得水泄不通——哪怕不顺路,行人都乐意绕老大一圈来一睹美人芳华。孩童好奇又向往的凑在一块儿议论纷纷,男人被自家老婆提着耳朵撵走,可妇人在提人之余也经不住愤恨与艳羡的余光往苏酥那边瞟过去,老人更是乐意拄拐多驻足片刻,人老了,总爱欣赏些年轻鲜活的颜色。镇上读书的人不多,论及苏酥总觉得单一个“美”实在不足描述她的十分之一,唯一一个老秀才掉了半天书袋,直觉文字浅薄,最终用一词定了调:苏酥此人,堪称“绝色”。
按说苏酥这样的绝色应当很受欢迎,可她性子淡,不爱与人说话,向来是旁人有一句回一句,对于人们有意的接近与追捧回应也平静得冷淡,颇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日子久了,闲话也就起来了,说她自恃美貌的,有说她不识好歹的,苏酥不在意,照样采她的莲,过她的日子。
再后来,待人们晓得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后,闲话就更难听了。有人编排了一堆她乌七八糟的出身,有人说她勾引人,白日采莲,夜里便与男人在舟上苟且,有人说她端的是神仙皮囊蛇蝎心肠,世间哪得这般容貌的女子,多半是吃人的妖。久而久之,“绝色”成了“狐媚”。
到底是三人成虎,人们渐渐不爱往她跟前凑了,在她行走过后也会窃窃私语一番,对此苏酥也不置一词。
夏日过去,天气转冷,湖中的藕花凋了,她端着竹篓到湖边浣纱,一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妇女见她来都冷了面色,只当没见到她一般捶打着自家的衣服。
苏酥不恼,平静的浣洗薄纱,有头发不听话的垂落于她的颊边,她用沾了水的手将其勾到耳后,不慎沾湿了鬓发,可即便如此,也有别一番凌乱风情。
待浆洗完衣物布料,苏酥将两边湿透了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她抱起因泡了水而变得沉重的篮筐,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
“沉吗?”有人询问。
苏酥擡起眼,面前是镇里最俊美最有本事的青年,个子高大,线条硬朗,干起活来一个人能顶两三人的气力。难能可贵的是,他的目光是清澈又坦荡的,没有下流的浑浊含义。
苏酥轻轻颔首。她不用言语,她的眸子会说话。
在她如水的眼波中青年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话语还是从容的:“我帮你拿罢。”只是通红的耳廓暴露出青年的破绽。
后头的妇女又好似蜂群般嗡嗡作响。
苏酥只当未闻,将手中的竹篮递给他,笑着说了声多谢。
苏酥人如其名,只这一笑便足以叫人酥了一身骨头。青年平日在外行走也不是没见过好颜色的姑娘,此刻却足足愣了好一瞬,才恍然接过。
苏酥收回手,与青年并肩走。她的个头大约及青年的肩,青年用余光看——她只消微微偏一下脑袋,就能偎在他的肩头。
青年一路将苏酥送回家,帮她晾晒好布料,苏酥便送他到道口。一男一女自然招致不少的目光与议论,青年有些担忧的垂眸看她,却见苏酥微微蹙眉,仰头注视着他。
随后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被女子微凉的柔荑轻轻捏住指尖,小幅度的晃了晃。
这一晃,晃动的是青年的心肠。
他抿了抿唇,终于没忍住用粗粝的大手裹住她的小手,柔声同她道:“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