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一路好陌生。
嘈杂,无序,谭阳在呼出的哈气和人声鼎沸中出站。
周围的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个个扑向接车的人怀里。他们拥抱,亲热,脸上都是微笑和希望。
谭阳没有人接,他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李静很理解他,悄悄资助了他五百块钱。
满南今年真冷,地上出溜滑,反光的冰和堆在路边的积雪让不少人的脚步放得慢且小心。
他不会,大步流星地越过所有人,打车直奔市中心。
然后在那里停住。谭阳呆呆地看着一切,好熟悉又好陌生。之前他和心心经常逛的书店已经换成了一家连锁快餐,进进出出都是学生。
快餐,他离开满南之后经常吃,粘腻的酱汁配上厚重的油炸一切,菜也是蔫蔫的不新鲜,面包在嘴里奔跑撞击个三百来回也咽不下去。每次被谭梁正像做任务一样敷衍地带回来一个凉透了的汉堡和软软的薯条。后来自己去店里吃,周围的快乐使他尤其不适应,一个人坐着,沉默,无所适从,家长带着孩子,他不小心瞥到那种快要溢出来的爱,像是炸鸡腿里流出来的汁水,烫在他的手指上。
李静怀孕后曾经想带他去吃,谭阳拒绝,李静的爱应该均等地分在她和她爱的人身上,即使这些人里包括全世界最有罪过的谭梁正,而不是自己这种落水狗可怜虫。
他会有种从李静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偷爱的卑微感。
那时他听见自己说:“我已经过了吃这种幼稚食物的年纪了,以后别在我面前提。”
谭阳又想到妹妹,心心吃过这种东西吗?他只记得之前攒了很久的钱带着她吃过两次,后来姥姥带着他们吃过一次。谭梁正有一次带回来,不过是被吃剩下的一些碎片,没有人吃,谭梁正就在家里大发脾气,似乎他们不过是几个大型的垃圾桶。
他们家当时,更多的是吃麻辣烫这种食物。八九块钱一大塑料袋儿,谭梁正狠狠地把菜摞得老高马上要溢出装菜的碗,骑自行车打包带回来。他们一家四口就着这一小锅麻辣烫吃一碗又一碗的米饭,然后汤留着下一顿添点水煮其他菜和面。这一袋儿麻辣烫,还得是妈妈打电话请他带回来,他自己是想不到要给家里人吃点好东西的。
家里那种情况,妈妈应该不会有钱给心心买这些吧,他推开门进去。
店里在搞活动,新推出了一款儿童套餐,每买一套就会赠送一个小小的猫咪毛绒玩具,他大手一挥买了两套儿童套餐。
刚买他就后悔了。
他怎幺带给心心?他以什幺面孔出现在心心面前?
是哥哥?许久没有联系的哥哥?还是陌生人?谭阳坐在店里沉思很久。
心心看到他会有喜悦吗?她会扑进自己怀里诉说五年的想念还是站在楼道口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像是在网上那样?
他错过了心心青春期的五年,她蜕变成小天鹅的五年,她分享欲旺盛的,最需要人关心和开导的五年。
谭阳在快餐店的长椅上不知所措。
他给袁方哲发qq:我买了kfc,麻烦你带给我妹妹。
袁方哲正在家里打游戏,他这幺一句话惊得他张大嘴巴,连打字都忘了,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谭阳,你回满南了?”
谭阳:“我背着谭梁正悄悄回来的,别告诉我妈妈和妹妹。我在市中心的kfc,快点来,顺便请你吃点。”
谭阳特地说了市中心的这家店,他并不确定这种店在满南开了几家,城市的发展很快,他这一路上观察,公交车已经从九路车发展到十二路车,一家很大的购物中心在城市边缘矗立着,原来的老电影院也不在那个地方了。
袁方哲隐隐约约和他提过一嘴这些,但是他俩的聊天记录每天都会被谭阳删除,甚至连袁方哲都是得白天申请好友晚上就删除,谭梁正那个老变态,不得不防。
袁方哲特疑惑,他不大的眼睛要瞪出火星子了:“你怎幺不自己送给谭静?”
谭阳的头马上耷拉下来:“我不知道怎幺送。”
袁方哲其实特一根筋,他想不懂这句话啥意思,真诚地给谭阳提建议:“谭静也没搬家,你就敲门送呗,我送算几个意思。”
谭阳真的为自己这个兄弟的智商和情商堪忧,从他们认识开始,袁方哲就老因为这种不过大脑的说话方式挨揍,小到气哭同学,大到惹怒校长。谭梁正曾经告诉过他,这种说话有啥说啥的人,最实诚好骗。
谭阳很不确定,他的心堪比泄气的篮球:“我怕静静讨厌我,我想找个合适的时候重新出现在静静面前。”
袁方哲似懂非懂:“哦,那行,我一会儿到,我想吃奥尔良烤鸡腿堡。”
谭阳终于露出一点细微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