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馆周一客人不多。池一在店里等了很久，店长还是迟迟没到。
她上去把设备打开，身后突然有人把空心的楼梯踩得踏踏响，像是两三步跨上来的。
“我是不是来晚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气喘吁吁地问。
池一转过去看，一张同样年轻的脸出现在眼前，头发蓬蓬乱乱地梳上去，眼睛亮亮的，咧着嘴跟她打招呼。
“我叔腿摔了，我来帮几天忙。”他说话每个尾音都轻快，听着像是在说什幺喜事。
“伤得很严重吗？”
“没事儿！不严重。”他边说边把牛仔外套脱下来挂到墙上，“就是可能得躺一礼拜。——我叫陈时。”
池一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怔了一下，接着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跟他轻轻握了握，完成这郑重的仪式。
他收回手，在兜里插了一下又拿出来，突然有点不知道怎幺安放。
“呃，是依旧的‘依’还是伊人的那个‘伊’啊？”
“一二三四那个‘一’。”
“哦——”他认真地消化着，像是在把这个名字牢牢印刻在心里，随即又一笑，“挺好听的！”
池一说那我先下去了。他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应该补充一下自己的，朝她背影喊：“我的那个时是时辰的时！”池一在楼梯上转过身来，他还是笑脸，双眼闪亮。“蛮好记的还。”
陈——时——池一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脑海中重现他刚刚那表情。
肉圆的下唇，显得好亲近；上唇缘有波浪般的弧形，嘴角翘起来；再加上圆亮的眼睛，像盛着光般，不笑的时候也显得神采焕发。笑起来的时候一侧嘴角更上扬，脸颊陷进去一个凹。他只有一个酒窝，不知道是因为这样他更喜欢歪嘴笑，还是因为喜欢歪嘴笑才让单边的酒窝更明显。
“我就说看着你的衣服觉得眼熟，原来我们见过！”陈时不知道什幺时候下来了，手里拿着自己的相机。
“上次在寺庙门口，我想拍风景的，你刚好走进我的镜头了。”陈时把照片给她看，“这是你吧？”
池一来回看前后两张照片，天地蓊郁之间一名僧人拾级而下，正好有一阵风吹下无数落叶。另一张是同一背景下多了她小小的侧影。穿的就是今天这条绿裙。
“嗯。”她有感而发，“你当时应该让我走开的。”
“我拍了好几张啦。而且其实这张也挺好的，有种很奇妙的交错感。”
“哦，是啊。”池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时开心地说其他的照片你也可以随便看看。
池一看了很久。虽然认不出都有哪里，但能看得出来这些都拍摄于不同的地方，与其说是作品，不如说是生活记录。有角落的花草，猫猫狗狗，新奇的标语和有意思的文字墙。也有带着明显风土人情的街头景致，卖艺人，牵着手的老年夫妇，跟着孩子一起张开手臂在路沿石上走直线的妈妈。
她越看，越心潮涌动，感觉这些照片都充满了幸福。陈时的生活是无比充实的。
客人断断续续地来，池一就对着电脑断断续续地看了好几个小时。临近下班，陈时走下楼，她把相机还过去说：
“你去了好多地方。”
“还好。”他不好意思地笑，“都是很近的地方。”
池一好奇：“所以你之前就是这样到处去拍照片吗？不用上班吗？”
陈时嗯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嗯嗯否认：“因为这个就是我的工作啊。而且我以前其实是拍婚纱照的。”
“婚纱照跟这个比，赚得怎幺样？”
陈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下，还是为难地说：“说实话的话——我叔应该营收挺惨淡的。”
池一想那他大概本来就很有钱吧，看着也的确是不太在乎收入的样子。站得累了，她屈起一边腿俯在柜台上，撑起脸感慨：“真好啊，工作就像在度假。你休息的时候都干什幺？”
“修照片啊，还有骑摩托、看电影……没有分得很开，就是平时走走拍拍，比较自由啦……”
池一听得新奇，也就没有打断他，只朝楼上指了指，示意她要上去收拾东西。
陈时跟在她后面上了楼，看她整理起客人穿过的衣服。
“衣服太多了，客人都挑不过来了。”
“是啊。”池一说，“所以有的衣服买过来一次都还没有被穿过。”
陈时帮着她把衣服一件件挂回去，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一件上。
“这条……是婚纱？”他说着拿起来。裙子设计非常精致，但似乎无人问津，都落灰了。
池一看过来，笑了一下：“这就是被冷落的衣服之一。”
陈时注意到她的表情和语气：
“你很喜欢吧？”
“嗯。”池一点点头，不知道为什幺一看这条裙子就开心，“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陈时环顾四周，想了想，把裙子递到她面前。
“穿上试试。”
“啊？”池一疑惑。
陈时解释：“好的衣服也是需要宣传的。你穿着它拍张照片在墙上，别人看到了觉得好看，就会去穿了。”
“算了。”池一为难地看了看照片墙，都是客人留下的，“我拍算怎幺回事。”
“你先穿上嘛。”陈时把裙子推给她。
盛情难却，池一换完出来，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有一种偷穿了客人衣服会被随时发现的局促感。
“真的超漂亮。”陈时看过来，发出赞叹。
他用词夸张，但是表情和语气又无比诚恳，让池一对上他的眼神都有片刻的怔神。他不知道从哪还找来一束捧花，塞进池一怀里，指了指光源前面，“你站这儿来。”
“我今天……”池一还想推辞，心里却已经松动。偷瞄身后的镜子，又忍不住理了理头发。
偏偏今天都用皮筋扎着头发，留下了一圈凹痕。很怪。
“池一！”
“嗯？”听到陈时喊她，池一下意识转过头去。
咔嚓——
“哎你！”
陈时连续按了几下快门，留下了池一的两个不同的表情。
自然的，和错愕的。
“对不起啊，觉得不拍下来太可惜了。”陈时干完坏事忙道歉，“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删了。”
池一拿过来，前后翻看，忍不住笑了。
后一张很滑稽；前一张，她还挺满意的。
“这个删了！”她用手指着，“这个——就留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