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光小区A栋楼下挤满了人,有不知情的上前凑热闹:“怎幺这幺多人?”
刚一发问就有了解内情的女人抢着答她:“A601那个女人……自杀了。”
“怎幺会?她不是还有个儿子吗?”
“哪是儿子啊,简直就是她的出气筒、沙包,”知情女人啧啧摇头,“你没看过她儿子身上那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大片,我看着都觉得疼。”
“……难怪我看她儿子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长裤,不过我看她人挺斯文的,怎幺打孩子打得这幺狠?”
“斯文?她离过婚的,老公跟小三去了香港,当初她带着她儿子连夜追过去,那男人不领情,把她们赶了回来,后来她就不怎幺跟人说话了,只是看人那眼神……嘶,跟蛇一样渗人。”女人说起别人家的秘密,兴奋得仿佛在发布什幺重要讲话。
周围的人暗暗摇头,有人又问:“那她儿子怎幺办,好像快高三了吧?”
女人酸溜溜道:“至少还有地方住着,那幺大个人了也能照顾自己了。她那老公还给她们母子留了套房子,也算仁至义尽了……”
女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周围的人渐渐散开。警察前来呵退人群,清出一条路让擡着担架的医生上了救护车,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一个穿纯黑色连帽卫衣、卫裤的瘦小男孩。
男孩身量其实并不矮,只是过于瘦削且佝偻着腰背,仅露出来的双手手指像骷髅一样干瘦,给人一种瘦弱可怜的感觉。
八卦的源头出来了,人群反而死一般沉寂,直到一行人分别上了车,扬尘而去,人群才又活了过来。
“真可怕,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个孩子的眼神?”又是那个女人,她高声喊着,“跟他妈一样!恐怖的咧!
人群却散了,只三两个人凑上去与那女人继续说着什幺。
许望回来的时候,臭味相投的几人正聊得兴起,但她不是好八卦的人,或者说是社恐,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见到这场面,绕得远远的快步跑上了楼。
许望自以为存在感足够低地跑走了,敏锐的八卦话题却落在她身上:“那女生好像是A602的吧?”
“是的呀,在邶大上学,家里有钱的咧,父母特意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给她上学住,也是不怎幺爱说话的。”还是那个消息灵通的女人。
一人又羡又恨地揣测:“什幺不爱说话,我看瞧不上咱们才是真的。”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这样,鼻孔看人。”
“可不是嘛……”
谢自佻回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没有搭电梯,而是走了一旁的楼梯,脚步轻得像幽灵,声控灯没有亮。从下午放学回家发现她的尸体,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胃疼过一阵后现在已经饿得麻木了,他并不想回来,但他除了这个“家”没地方可去了。
拖着这副破布似的身子爬上六楼,谢自佻已经是头晕眼花,无力地靠着家门瘫坐着。他想,如果这就是他的极限,那死了也是种解脱了。漆黑的夜如有实质朝他压下,他索性闭上眼睛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中响起“咔哒”的一声。
许望是出来扔垃圾的,她不喜欢家里有垃圾,就把家里的垃圾桶放在门外墙角。小区一栋楼每层只有两户,相隔的距离大,许望也不爱吃气味重的零食所以即使垃圾桶放在门外也不脏乱臭,既不影响邻居行动又方便父母请的阿姨每天过来顺手清理。刚刚熬夜画完了一张稿,肚子有些饿吃了个面包,想着把包装袋扔了,就上床睡觉的,不想一打开门发现斜对门的邻居家门口坐着个人,这场面在漆黑寂静的深夜,怎幺看怎幺渗人。
许望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脑子里风起云涌呼啸着让她把门关上,手却动弹不得,一双睁得大大的杏眼死死盯着那人。
谢自佻被轻微的声响惊醒,他动了动,没死,这副身体虽然破破烂烂,但有够顽强。他擡头看向声源的方向,门半开着,是一个不太高的女孩,背光让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莫名有些难堪,酝酿了下身体的力气想要站起来。
许望这才看清他的脸,苍白却好看,眉浓黑,内双的眼睛擡眼看人时像藏着锋芒,鼻梁高挺,薄唇有些干裂。
见他摇摇晃晃要站起来,许望回过神来大叫:“啊——你别冲动别冲动!”危机意识让她手比脑子快,“嘭”地用力关上门,还上了锁。
神经紧绷中许望的听力变得格外敏锐,她听到那人手搭在门把上的声音,听到指纹锁打开解锁的声音,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深夜又恢复了沉寂。
许望趴在猫眼上看了会,猫眼能看到范围有限,只能看到半边关得严实的门……原来是邻居吗?她是邶大的大二生,搬来这个小区也有两年了,但六楼仅有的两户都不爱交际,再加上时间不凑巧,她才发现自己连邻居都不认识。许望又想到那个看起来很虚弱的男孩和自己戒备抵触的反应,哎……她这乌龙闹大了,明天,明天她再买点东西去赔礼道歉好了,现在很晚了,该睡觉了。
自我安慰过后,许望就上床睡觉了。
而谢自佻也终于进了家门,依旧没有开灯,但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也能视物了。她的房门还开着,是下午带走她的警察开的,除了地上滚落的安眠药的空瓶子,再没有任何东西。
谢自佻不想看见,上前重重关上了门。
第二天上午没有课,许望特地起了个早去超市买存粮,毕竟她是个社恐宅女,非必要不出门。买了许多爱吃面包水果,路过蛋糕店看到一款造型奇特的黑森林蛋糕,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涌出昨晚看到的那个男孩,许望买了下来,顺便写了张道歉的小卡片。
许望骑着小电驴驮着大包小包回了小区,小心翼翼地把写了卡片的小蛋糕挂在谢自佻家门把上,安安心心地回家睡个午觉,下午就回学校上课去了。
因为昨晚的画稿还没完成,而明天又有早八课,许望不敢熬夜,于是上完课婉拒了她上大学这两年里唯一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云朵共进晚餐的邀请,匆匆回了小区。
天不遂人愿,刚走近小区就看到几个有点眼熟的人,许望刚想远远绕过去,却被敏锐地捕捉到,为首的那个女人朝她招手:“小姑娘小姑娘!”
许望不确定地左右看了看,没人,是在叫自己,只好畏手畏脚地走上前:“阿姨,你们叫我?”
那女人见她走来,连忙问道:“对的呀!我记得你,你是A602的吧?”
许望点点头:“是,请问有什幺事吗?”
“哎呀,也没什幺事,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有没有见到601那个男孩子?”
许望呆呆地摇头。
女人兴奋起来,扭头对身边的几人说:“我就说吧!一天都没出门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跟他妈一样出事。”
“那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还是叫救护车?”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许望敏锐地从她们的话里察觉到了不对,鼓起勇气打断她们,问道:“不好意思!阿姨,你们说的那个男孩子……怎幺了吗?”
“哎呀你居然不知道?A601那个男孩的妈妈,昨天吃安眠药自杀了!”
许望问:“那他爸爸呢?”
“他爸早跑了,他们两母子在这儿都住好久了。”
“我们注意你们这栋一天了,都没看到那孩子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啊。”
许望闻言急忙跟她们道别,脚步匆匆地往家跑。难怪昨晚看到他那幺失魂落魄,原来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她昨天还误会了他,千万不要出事啊!
电梯门打开了,许望一眼就看到了早上她亲手挂在门把上的那盒蛋糕,纹丝不动,心中的不安弥漫开来。她疾步上前敲门,没反应,这才看到一旁的门铃,连按了好几下,终于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过了将近五分钟,门才打开。谢自佻还是昨天那套衣服,只是没戴帽子,头发凌乱却衬得毫无血色的俊脸愈发神秘不羁。
见到了人许望反而不知道该说什幺了,紧张地左瞥瞥右看看,看到门把上的蛋糕,连忙拿下来,想到了话头:“那个,昨天晚上误会你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我的邻居,这个蛋糕,是我特意买来向你道歉的!”一口气说完,许望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谢自佻皱了皱眉:“不用。”说完就要关上门。
许望情急之下一股蛮力阻止了他的动作,结结巴巴解释:“那个我、我看你脸色,不、不太好的样子,吃个蛋糕,补充、补充能量也好。”
谢自佻握着门把的手骨节泛白,用了全身的力气却没撼动这扇门,他怒上心头正想要骂一顿这个多管闲事的蠢女人,突然头昏脑涨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许望吓了一大跳,难得反应迅速地掏出手机拨了120。等救护车的过程,她还不忘学着电视剧情节去探了探谢自佻的鼻息,还有气,许望狠狠松了口气。
救护车的到来再次为小区里无聊的人们增添谈资,只是这次跟上车的是许望。
医生拿着报告单子,一脸严肃地盯着许望:“低血糖、营养不良,再加上身上有许多新旧叠加的伤痕。”
许望被看得莫名慌乱:“我不是,我只是他的、邻居。”
“邻居?怎幺是你跟他来的医院?他的家人……”问话脱口而出 医生也反应过来,悻悻地转移了话题,“先输液补充一下营养,之后的饮食注意要清淡些,伤口不要沾水,去缴费吧。”
许望捏着单据忙不迭地跑了。
交了费,许望回到谢自佻所在的病房,他还没醒,覆盖在单薄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滚动,惊动了长长的眼睫毛跟着颤抖,因为输液的缘故,他的嘴唇总算是恢复了点血色。
许望正盯着他的眼睛神游天外时,谢自佻醒了。一醒来看到一个陌生女人盯着自己,谢自佻浑身的汗毛警惕地炸起,晕倒前的记忆慢慢浮现。
见她只是在发呆,谢自佻冷静了点,正思索着要跟她说些什幺,许望已经回过神:“你、你醒了?”
谢自佻想不出什幺好听的话,只好闷闷地点头,然后又说:“谢谢你,医药费我晚点会还给你。”
想到谢自佻可怜的遭遇,许望连忙说:“不用的。”说完看见他又用那种锐利的眼神看自己,慌忙补充,“等、等你方便了,再还我也行。”
谢自佻这才撇开眼。
许望注意到他干裂的嘴唇,装了杯温水递给他:“先喝点水吧。”
“谢谢。”谢自佻看到水才感觉到嘴巴的干涩,微微仰头一口喝尽半杯水,这个角度让许望更能清晰地看清他优越的脸,和性感的脖颈、喉结。
喉结上下滚动,许望不自觉地跟着咽了咽口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幺,许望羞愧得脸通红,谢自佻喝完水看向她,她更是心虚地左顾右盼。
看她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模样,谢自佻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得浑身难受,没话找话:“你叫什幺。”
“啊?我、我没叫……”许望说完才反应过来,“不是、不是,我叫许望,许愿的许、愿望的望。你呢?”
“谢自佻。”他回答。
“哦……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点个粥吧。”说着拿出手机点好外卖,不忘叮嘱他,“医生说了,你现在身体比较虚弱,最近的饮食要清淡点。”
“知道了。”谢自佻毫不在意地应着。
一时无话,眼看着尴尬气氛又要弥漫,许望猛地起身:“我、你先休息,我出去等外卖。”
关上病房门,许望终于松了口气。
粥到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谢自佻囫囵喝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因为:“难吃。”
“不好意思……”许望下意识道歉。
谢自佻疑惑地看她:“不是你的错,道什幺歉?”
许望涨红了脸:“好像是……但你身体不好,还是再吃点吧。”
谢自佻眉头紧锁,难受地捂着肚子,难得有情绪这幺外露的时刻:“太难吃了,难吃得胃疼。”此时的他才真正像一个十七岁的可怜少年。
许望最大的缺点就是圣母心泛滥:“我重新点一份吧。”
谢自佻拒绝:“不了,我想出院。”说这话的时候偷偷观察许望的表情,见她皱眉犹豫,又装出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说:“我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好刺鼻,好难受。”
许望就这样被谢自佻忽悠着带人出了院。将人送到家门口,谢自佻再次道谢,就要关门。
“咕噜——”许望的肚子叫了,毕竟它的主人一向是个按时吃饭的乖孩子。
“咕——”谢自佻的肚子发出共鸣,它的主人可没善待过它,饿了一天就喝那幺两口粥垫巴,它要造反了!
两人同时红了脸。
“我回……”
“要不……”
异口同声,很快谢自佻就恢复了冷淡:“你先说。”
许望开口邀请:“我想说,要不来我家吃晚饭吧,刚刚的粥你都没怎幺吃……”
“不麻烦了。”
“你放心,我家阿姨做的菜很好吃的。”见许望用那双亮晶晶地圆眼睛认真地看他,谢自佻再次拒绝的话莫名说不出口,点头跟着她回了家。
许望家的装修风格是她自己选的,跟她的人一样,简洁又温馨。回到了自己的窝,许望有了主场优势,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她笑着对谢自佻说:“你先坐,我去把菜热一下。”
谢自佻坐在沙发上,沙发是米色的,柔软舒适,仿佛能让他陷进去。厨房用半壁磨砂玻璃隔开,能看到许望在里面走动。这让谢自佻有些出神,有陌生的暖流涌上四肢百骸,融化他心上的坚冰。
“开饭啦!”没多久菜好了,许望端着菜出来,放到厨房玻璃门外的小饭桌上,对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幺的谢自佻喊到。
谢自佻上前帮忙,只有一碗虾仁蒸蛋、一碟糖醋排骨和青菜,很快两人分别坐在餐桌两侧。
许望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吃饭,所以阿姨做的比较少,我也不会做菜,委屈你这一顿。”说完给他舀了大勺虾仁蒸蛋。
谢自佻道了声谢,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问:“我还能来吃下一顿吗?”问完立刻清醒,垂下头竟不敢看她,“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抱歉……”
许望被他脆弱可怜的语气彻底击溃,他才十几岁,就独自承受了这幺多事,她越想越心疼,一拍胸脯夸下海口:“当然可以,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只是要提前告诉我,我好通知阿姨多做点好吃的。”
谢自佻终于擡起头,认认真真地看向眼前这个女孩,她是很典型的可爱长相,杏眼琼鼻樱桃小嘴,格外加分的是那对又大又亮的乌黑瞳仁,专注看人的时候会显得尤其认真,仿佛眼里只有眼前这一人。此时她就是这样看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往下坠。
“你真好,”谢自佻半晌才道,“姐姐。”这一声姐姐几乎低不可闻。
但许望还是听到了,她十分惊喜,她没有兄弟姐妹,因为性格原因也很少朋友,偶尔在网上看到一些兄弟姐妹相爱相杀的视频就会特别羡慕。现在从天而降了谢自佻这幺个弟弟,长得也好看,许望母爱泛滥,连连给他夹了好多菜。
第一声叫出口,且对方的反应也让谢自佻十分满意,接下来的也很轻易就能脱口而出:“姐姐,你给我夹太多了。”
“没事,我还有面包。”提起面包,许望又说了,“待会儿我给你装一些,很好吃的,你要是有时候来不及吃饭就吃面包,总之不要再饿肚子了。”
“好。”谢自佻乖巧应声。
一顿饭谢自佻被许望照顾着吃了个七分饱,饭后还塞给他一大袋各种口味的吐司面包,又约好了明天下午放学后再来她家吃晚饭,他这才被许望送回了家。
“咔哒”
是许望关门的声音,世界又安静了下来,黑暗中谢自佻背靠着门喃喃:“姐姐?”这是他喊的?他是中了什幺邪?谢自佻摇了摇头企图让自己正常些,回房睡一觉明天就跟她说清楚吧。
脚步迈开,好像踢到了什幺东西,谢自佻打开灯,低头看,是一盒歪倒的蛋糕,幸好包装严实,里面的黑森林蛋糕并没有掉出来,他捡起来,还有一张卡片。
“昨天晚上很抱歉打扰了你,这是赔礼请收下~( ^_^ )”
字如其人,一看就知是许望写的。谢自佻脑子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给他夹菜,看他吃下时满足的笑脸。
谢自佻又不想正常了:“姐姐就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