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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觉得卢阿姨——其实单按年纪来说,应当叫姐姐——着实是她理想的长大之后的样子。
她那幺漂亮,又大方明朗,并且在将来的不久就会和小舅舅结婚。
她总是穿着得体的大衣,黑而细腻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修剪得细细的眉毛像两笔墨痕,嘴唇总是弯起来,笑眯眯的。身上的香气也令人安心。
这样光鲜亮丽的人,纯粹想,一定每天都过得十分快乐,不会有什幺烦恼。
“纯粹觉得是姥爷家好还是奶奶家好呢?”卢宏志这幺逗她,惹得纯粹咬着嘴唇认真思考起来。
卢宏志见这孩子认了真,不禁哈哈笑起来,揉她的头发:“纯粹,可爱的小纯粹~”
纯粹意识到那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红了脸,觉得自己又出糗了。
车子呜呜地七扭八拐驶进了村子——纯粹不禁感叹陈伯记性真好,她自己都不太记得这蜘蛛网一样的村道。
卢宏志没下车,陈伯帮纯粹搬下行李箱,她隔着车窗冲纯粹摆摆手:“我就不下车咯,纯粹?好好玩吧,想回去的时候就给你怀朴舅舅打电话。”
纯粹目送着汽车离去,拉着行李箱进了家门。
护工说奶奶出去买菜了。
纯粹先看望了爷爷,然后回屋收拾行李。
这次回来她没带让人眼红的东西,她不想因为这些有的没的让王婷婷不开心——自从上回王婷婷不告而别,她就没再跟婷婷联系过,因为他们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王婷婷没有手机,她家也没有电脑。座机呢,是大人常用的,上回因为不愉快,谁也没想到这一层。
这回,她想跟王婷婷和好。
奶奶回家后做了几样纯粹爱吃的菜,吃完后纯粹洗了碗,差不多过了午睡时间,她才到王婷婷家里去。
因为前一宿她跟叶良辰打游戏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晚,为了早点回奶奶家,没来得及吃早饭就上了车。陆妈给她带了一盒点心,还有水果和牛奶在路上吃;叶良辰觉得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叶纯粹也不爱吃,于是扔给她一些私藏的零嘴。
就这样,纯粹带着大大的零食包裹敲了敲王婷婷家的门。
当初她跟舅舅走的时候,她家的门还是黑色的——农村大多是铁门,刷一层黑色的漆。现在变成墨绿色的了。两侧过年时贴的春联还在,红底金字,衬得周遭更热了。
“谁呀?”
是王婷婷的声音。
纯粹差点儿哭出来,她好长时间没听到这个俏皮的沙沙哑哑的声音了!
“是我。”纯粹保持着镇定,王婷婷的脚步走近了,铮朗朗拉开门锁,探出半截身子来。
见着纯粹,王婷婷先愣了,两秒后木木地对她说:“…你进来吧。”
纯粹疑心她还在闹气,心里稍稍有些失落。如果王婷婷执意不肯和好,那也就算了吧!
“…我妈厂子里上班去了。”王婷婷咳一声,说:“你…你什幺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中午。”
“哦…”王婷婷看到她手里的点心盒。
“这是…”纯粹话到嘴边改了口:“这是上回…我表弟非闹着视频,我回去跟他说,下回别打扰我和最好的朋友一起玩……”
王婷婷别过涨红的脸去,嘴巴很奇怪地撇着,又想哭又想笑的:“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呀,王婷婷呀。这是他给你的道歉礼物,你不尝尝吗?”
王婷婷抱着胳膊不说话,纯粹碰碰她的胳膊:“婷婷……”
“烦死你了!”婷婷忽地一伸胳膊,抱住纯粹哭了:“当时也是,说好过完暑假就回,结果就再也不回来了、你不在了,我跟谁一块儿上厕所呀…我跟谁吃饭呀…我抄谁的作业呀……!好、好不容易回来,还要跟你表弟视频,你在那边都认识大城市里的亲戚、大城市里的朋友吧!当我面故意嘚瑟,你还回来干嘛呀?!”
王婷婷嚎起来没个完,纯粹眼里也泪汪汪的:“我不是故意的…”
“谁稀罕什幺表弟的道歉礼物!”王婷婷说着就要砸,叶纯粹连忙阻拦她:“不是表弟的,是我带回来给你吃的!我怕你还闹别扭,故意骗你的!”
“哼!”王婷婷瘪着嘴,终于冷静下来,拆开点心盒,捏了一枚杏仁曲奇吃。
“好吃吗?”
“还行。”
纯粹噗嗤笑了:“你吃东西还是像小松鼠一样,嘴巴鼓鼓的。”
王婷婷打了她一下:“不许再这样说!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叶纯粹跟叶良辰许诺的是一周,但她知道她八成又要食言了。
没敢再提表弟的事,她含糊地说:“这次想多待几天。”
“好啊!我想想,我们还能去南边河里摸个鱼,你还敢捉蚂蚱不?”
“敢的呀。”纯粹怎幺能忘掉捉蚂蚱,小时候她常常跟王婷婷比谁捉的多,回家拿蚂蚱喂鸡,或者处理了内脏,过油炸着吃——这也是奶奶的拿手好菜之一。
王婷婷却弯起黑黑的眼睛一笑,神神秘秘地说:“但是今天咱们不去。既然你来了,我带你去县城吧。”
“咱们怎幺去?”
“哼哼。”王婷婷神秘地一笑:“我会骑电动车了!”
纯粹睁大了眼睛:“现在就会骑了?”
“当然。”王婷婷带着她从下房屋里推出电动车来,橙色的车身,不过有点儿笨重,块头都赶上王婷婷了。
“会不会太危险了?”
“不会,我总是偷偷骑,上回都骑到枣村去找同学玩了。”王婷婷使了个眼色:“走吧,咱们得在我妈下班之前赶回来。”
锁好大门,王婷婷跨上电动车,纯粹坐上后座。
“抓好咯。”
其实电动车的速度能有多快呢?
可对于那时候的纯粹来说,速度已经很快了——又或者是她觉得快乐的时光本就很快。
初夏午后微热熏风让车身一带,别提多舒服了。车道两边田野里玉米也长高了,绿油油的,散发出熟悉的清香味儿。纯粹搂着王婷婷的腰,擡头看着蓝蓝的天空和奇形怪状的云,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不知道,县城新开了一个购物商场,比原来那个xx百货还大!还有卖炸串的那老姨还在yy路拐角,这回咱们吃个够!对了,还有刨冰……”王婷婷念叨着,叶纯粹听了她的话笑起来:“你还是一点儿没变呀。”
“哪儿没变呀?”
“就知道玩和吃。”
王婷婷听了这话,使坏一加速度,吓得纯粹轻呼一声。
“走咯!”
刨冰不比之前好吃了,觉得满嘴糖精味儿——当然,也许是纯粹的口味变了。
炸串还是一样的好吃,尤其是炸鸡排。鸡排不是纯裹鸡肉的那种,而是将鸡肉打成肉糜,再和淀粉、调料一掺,压成薄饼,穿上竹签放油锅里炸。炸完之后是焦红的颜色,香味儿隔着一条街都能闻见。
趁着刚炸完的焦酥,刷上调制好的蘸料,再根据个人口味撒孜然粉或辣椒粉,装在纸袋递到顾客手里。这时候趁热咬上一口,又酥又脆滋滋冒油,孜然鸡肉饼香味儿直冲天灵盖,别提多好吃了。咽下肚后,那香味还在上牙膛和鼻齿间流连,吃一支炸鸡排,能回味一下午。
千层肉饼也还是原先那个味道,葱香四溢——纯粹爱吃,也不爱吃。爱吃是因为味道实在好,不爱吃是因为外层太酥脆,一咬就掉渣;肉馅汁水又太足,一咬就流得到处都是。纯粹总觉得这是浪费。
纯粹开心也是真的开心,因为在大城市里也没怎幺进过商场,吃食玩乐一应特供家里来,难得有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候。
王婷婷骑着电车带着她满城乱窜,直到估摸着妈妈快下班,才恋恋不舍准备回家。
路上两个人不知聊到什幺,婷婷忽然问道:“你有对象了没有?”
纯粹一愣:“没有呀?”
“偷偷告诉你,我有对象了。”
纯粹有点惊讶,心里泛起莫名的滋味。对呀,王婷婷也有自己的生活,她肯定会有比自己更亲密的人的。
“是谁呀?”
“你不认识。邻班的邻班——的体委,他原来在县城上,后来生病休了一年学,转去咱们学校了。”王婷婷说起那个人来声音稍微低了一点,有些羞涩:“我们还是一个初中,开学还能再见面。”
纯粹默默地想,那你可高兴了,可你开学就见不着我了,我也见不着淇奥哥跟韩维和他们了。
王婷婷偏着头问她:“你也找个对象呗,下回一起回来,咱们四个一起玩,多好。”
“我才不要。”纯粹说:“我专来当你们的电灯泡。”
王婷婷扭着身子想打她:“死灯泡,缺不缺德?”
一打一闹之间,车把歪了,瞬间连车带人冲着路边水沟就下去了。
好在水沟不深,当年农村基础设施还没齐全,因此水沟底没铺水泥,直接就是淤泥。
“没事儿吧小叶子?”王婷婷扶起叶纯粹,又捞起电动车,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加上路过的一位叔叔帮忙,才重新将车子推上去。
到了马路上,两个人你看看我,一身泥巴,我看看你,连汤带水,可怜的电动车也洗了个泥水澡。
二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婷婷试了试电动车还能开,说:“快快快,趁我妈还没回来,咱们在我家洗个澡。”
两人吹了一路的风,到家时泥巴差不多干了,在村口时还惊得一位大娘直说“哎哟喂”。
王婷婷家还没安太阳能,夏天就用大塑料布在房顶上蓄水。太阳暴晒一天,水也就热了,加上一根胶管一个莲蓬头,这就是当时多数村人夏天洗澡的方式。
洗澡有个不封顶的简易棚子,两个姑娘将干掉的泥块抠掉,脱了衣服,一起挤在棚子里冲澡。
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山,阳光已经变成浓重的橙红色。
一束阳光正正好折在王婷婷下半张脸和肩膀上,也穿过了锁骨,斜斜的一道。
纯粹一直觉得王婷婷的蜜色皮肤非常好看,大大的眼睛和大大的嘴巴也是,那时候她不知道该怎幺形容,后来长大了,她才知道王婷婷的长相竟然有点拉丁美女的风情。
水成股地从身上流下去,留下一点一点清透的水珠。
王婷婷抹了一把脸,甩去满手的水,斗志昂扬地说:“你等着吧,等我上完初中,一定去大城市找你。”
“你要在那边上高中?”
“不是。”王婷婷神采飞扬地笑起来:“我要去大城市闯一闯,很多人都在城里发大财了。”
生怕纯粹不信,她补了句:“你等着瞧吧。”
纯粹这回出门没带手机,回奶奶家后发现多了几条新信息。
叶良辰的就不用提了,他一向是轰炸式发消息,而且大多是不需要回复的内容。
淇奥哥一如既往关照她注意安全,在乡下注意远离水边。
倪倪出国旅游了,有时差,倒是没骚扰她。
令她惊讶的是韩维和发来的消息:
纯粹!
听说你回老家了?
我最近学摄影,想去乡下采风,又不太熟悉其他地方,你能带我在你老家拍照吗?
纯粹感到匪夷所思,她的老家…有什幺好拍的?
以她贫瘠的认知,拍照不该到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吗?
于是老老实实回复道:我这边没什幺好拍的呀,这边只有玉米地。
谁知道韩维和秒回道:对对对玉米地,玉米地最有美感了。
纯粹确实不懂摄影美感,回答道:好呀,到时候我在村口等着你。
实际上韩维和懂个屁的摄影。
得到纯粹回复之后,他兴奋地扔开手机朝身后一跃,栽在床上压得可怜的床嘎吱一声——
“韩维和!你要拆房啊?!”
被楼下姐姐呵斥一声,韩维和却毫不理会,抱着被子在床上打起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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