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解完手途经相府后花园,不急于回宴步伐便慢了下来,顺道欣赏才翻新不久的园子。
只见繁花似锦,凿池引水,叠石为山,制度极其精巧,若非太过显眼的嚣张纨绔破坏了美景,你的心情许会更好。
绫罗绸缎的女郎们团团围住一个缓缓下跪的瘦弱背影,繁盛艳丽的花都挡不住面上恶劣的笑。
似乎怕弄脏身上华贵的衣裳,她们擡起矜贵的脚,镶嵌南海珍珠的革靴狠狠踢向对方脆弱的脸与佝偻的背,一边踢一边用难听的字眼辱骂。
女郎们下脚力度极重,上百脚下来内脏似要错位般火辣辣的痛,挨了一记窝心脚突然喘不上气,眼前一黑,半跪的身子一晃,直直栽倒在地,发出“砰”的响声,溅起灰蒙蒙的尘土。
女郎们见此发出快活的笑,仿佛倒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桩木头,一把稻草,一个玩具。
她们朝地上的玩意儿唾口唾沫,用鞋底的泥印在玩偶脸上涂画。这个描描眉,那个涂涂唇,嫌颜色寡淡又碾了一圈新泥,给唇齿上色鞋尖一斜,不小心塞进嘴里,嫌恶地将沾到口水的鞋面寻了处尚算干净的布料擦拭,擦完后嘻嘻哈哈对比哪个画的好。
地上吃了泥的身影无力蜷缩,睁着双空洞的眼默默承受习以为常的凌辱,认命般一动不动。
尽兴后女郎们打算换个玩法,拎着对方的头向前硬塞进空蜂房,使劲往蜂房里推,你忍不住出声呵止。
原本满不在乎的女郎们转头看清你的脸,瞬息收敛脸上的狂妄不屑,冷汗霎时布满背脊浸湿薄软绸衣,她们紧贴快弯折的腰行礼,紧着嗓子齐声唤道:“见过太女殿下。”
你没有让她们起身,而是端出浸淫十几年皇权历练出来的上位者威严沉声质问:“你们在做什幺?”
方才恶霸似的几位矜贵女郎低头用眼神交流,在宰相娘亲的寿宴上胡闹被太女逮到,于公于私面上都不好过,往小了说稚子顽劣闹了笑话,往大了说连家宅都管不好,还想管朝廷要事?
她们几个虽是庶出,不及嫡女地位尊荣,却因是女孩,也念了书明了理,宰相娘亲面前亦能说上几句话,甚至比自家困在深院的父亲还要得脸。但功课没有头上的嫡姐好,六艺八雅拿不出手,文不成武不就。
侍夫比不上大家出来的嫡夫会教养孩子,主夫从未克扣衣食,把庶女们养的粉面桃花,一眼瞧出的富贵相,犯了错也从不打骂教育,只一味纵容。长成了纨绔的庶女们一有不顺心便打死奴仆,家里唯一的庶子更是消遣似的从小到大被众姐妹欺辱。
总的来说,闯祸她们在行,正经事却干不了几件。
不等几位绣花枕头想出逃脱之法,超群轶类到被选为太女伴读的嫡姐救苦救难菩萨般头顶佛光出现,一把清越的嗓子将不成器的庶妹们捞出苦海:“家妹顽劣,与舍弟玩闹惊扰了殿下。”
“哦?”你不信将人往死里踹是玩闹,皮笑肉不笑,“月觉倒说说玩的是何游戏?”
月觉面不改色:“回殿下,此为——填鸭游戏。”
在纸巢蜂群中,辛勤的工蜂会对雄蜂玩一种“填鸭”游戏,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消遣。当一只雄蜂被选为游戏对象的时候,他会被工蜂又咬又踢,她们还把他的头部向前塞进蜂巢中的一个空蜂房。填鸭者不停地把他向蜂房里面推,而且还咬他的尾部,以防止他的反抗。
当然,为了遮掩家丑,月觉润色了一下修辞:“平日妹妹们忙于履行工蜂职责过于辛劳,便找弟弟嬉戏培养感情放松片刻。”
月觉嘴里的妹妹们难得羞惭,她们很少接触常入宫陪伴太女读书的嫡姐,一面被儿时难以望其项背的优异表现深深压制的恐惧刻入骨髓,一面又对聪明睿达的嫡姐向来尊崇。
今日碰上惊觉嫡姐气场更甚以往,她们竟有面对宰相娘亲时同样的忐忑敬畏。
此刻被说辛劳,脸上火辣辣的。
月觉自是知晓她们的德性,为了巩固嫡夫的尊荣地位,大家族向来不缺神不知鬼不觉养废庶女的阴毒手段。
父亲更狠,寻常百姓家的庶女长大后还能混个工蜂当当,父亲直接将庶妹们作为工蜂的可能性剥夺,不教养她们采集食物、打扫蜂巢以及哺育后代的本领,长到这般年纪还只会好行小慧,当真和雄蜂一样游手好闲。
“太女殿下知道的,女子向来力大,男子体格娇弱,一时沉浸过头控制不住力道伤着了,也不算罕见。况且,”月觉擡眸直直望进你眼底,泠泠如玉的声音略带疑惑,“太女没玩过填鸭游戏吗?”
你一惊,狼狈避开月觉的审视。
你穿越至今已十分适应女尊世界,只不过作为雌蜂理应对某些事习以为常,你却做出截然相反的回应,显得你像丧失雌蜂本能的半残,格格不入。
你跳脱于雌蜂习性之外,你的灵魂终究还是人类。
好在有了伴读后,稍有偏差便被提醒,如今需要糊弄的仅月觉而已。
月觉见你躲避,眸光闪了闪,自己从小便见微知着,加上近身伴你多年,你的异样太过明显,连敷衍都拙劣得可笑,又仗着尊贵的太女身份,作为伴读不敢详细追问,不想回答便扭头不语,简直……
月觉心里叹口气,伸手牵你往寿宴方向走:“月觉忘了,填鸭游戏只在工蜂与雄蜂之间风行,太女不知也正常,若太女想玩,日后月觉陪殿下便是。”
你一听便知如往常一般敷衍过去,高高兴兴挽住月觉,好姐妹似的甜腻腻说话,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撒娇:“觉觉我馋你家珍藏的蜜酒好些年了,如今成年总算可以敞怀大饮。”
你不敢再追究在你看来属于霸凌,对纸巢蜂来说可能属于正常社交的填鸭游戏了。为了不让月觉深究只好僵硬转移话题,毕竟前车之鉴太多,若非你是太女,恐怕犯的乌龙都足以将你驱逐出族群。
月觉望眼被挽住的手,细长的睫毛颤了颤,心想,你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女郎们见太女和嫡姐一同远去的背影,大大松了口气,只要太女不追究,凭嫡姐对她们不闻不问的态度,宰相娘亲十有八九不会得知此事,那幺她们也就不会被请家法受苦了。
她们可不想在床上再躺几个月了,怜花阁的花魁之争下月便要开始,错过可就得等明年了。
女郎们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露出一抹荡漾的笑,你撞撞我,我挤挤你,挤眉弄眼传递同一个意思:错过什幺都不能错过细嫩可口的小郎君。
她们也不敢继续胡闹,扔下不知被打成何样的庶弟闹哄哄离去换衣。
园中霎时一片寂然,连风吹落叶的窸窣微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地上似乎被遗忘的少年勉强睁开青肿的眼,模糊的视野透过披散的发紧紧盯着你离开的方向,流血的破皮嘴角一牵就疼的厉害,头顶的血伴随眩晕一同灌入眼鼻,呼吸着浓烈血腥气的少年已然神志不清,嘴里却喃喃着“太女”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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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觉:觉(jue2)
《性别战争》第七章《激情之罪》P1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