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冲动(1)

时间:2001年

他会带商容回东西区的老家,其实是个意外。

他当时甚至也不敢妄想,他跟商容可以修成正果,甚至结婚……

春节假期刚过,方奶奶依照惯例,亲手做的了些甜点糕盒。

方奶奶让楚以钧陪着,依序拜访了方逮的恩师杜教授跟余局余鉴明,自然一一拜访了方逮医院里领导主任,想谢谢这些人多年来对方逮的照顾。

最后方奶奶去了警大,可这礼是送去了,却意外在警大听到不少的闲言碎语。

方奶奶一回到东西区就板着个脸,直让楚以钧马上给他表哥打电话,让方逮下班后,不管多晚都必须马上回老家一趟。

楚以钧拿起话筒,为难的犹豫要不要先跟表哥通风报信,她知道奶奶平时脾气挺好的人,能让她生气的事就不多。

但这件事,楚以钧也觉得是她表哥的做法有欠考虑。

特别是,奶奶花了不少心思在为了帮表哥安排相亲的机会,可那幺多跟他适龄的女孩,他没一个看的上,竟看上了自己的女学生。

这难怪会让奶奶会生气了。

楚以钧同方奶奶当场听到学校的老师说,她表哥违反职业道德跟女学生谈恋爱,早就引咎辞职了。

楚以钧当场都觉得羞愧难耐,怎能怪奶奶生气呢,这也难怪方逮不敢告诉她们,他早就不在警大兼课了,更别说是把女朋友带回家给奶奶看。

可楚以钧又很清楚,她表哥方逮向来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要说故意违反职业道德去跟女学生谈恋爱,她还真的不信。更别说,是做出欺骗单纯的女学生谈恋爱的事。

楚以钧趁方奶奶气的去午睡时,她大着胆子,主动给余生打电话。

因为她记得,她当年的家教老师余生当年也是方逮的学生。

楚以钧就想,这真理就是越辩越明,多问个人,在怎幺复杂的问题总归更公正跟明晰,这样她也好在奶奶面前替她表哥说情。

余生接到楚以钧的电话,听完了整件事,他还啧了一声,还很不以为然的问:"不是吧,老方还没把商容介绍给你们认识?他们都恋爱多少年了,他这人怎幺这样,该不会是想当渣男吧。"

余生一顿加油添醋,让楚以钧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但她听到余生直说,是人家女孩子主动追求方逮的,楚以钧又开始担心她奶奶会不会因为师生的关系,而不接受她表哥的女朋友。

她表哥这人已经够孤癖了,好不容易肯谈恋爱,要不是真喜欢,也不会交往好几年。

若是因他们曾是师生关系,便硬要拆散有情人,这对双方来说又何尝不是伤害,碍于兄妹情深,她一点都不想她表哥真的孤独终老。

她表哥已经够苦的了,她不想方逮苦一辈子。

而且就像余生说的,他们交往时,女方已经是成年人了,方逮也为了两个人还能继续交往,而选择离开了学校,就这样负责任还不够吗?

不用因为,他们曾经是师生,就把人想的那幺猥琐跟坏吧。

余生这人特机智,他接到楚以钧的电话后,就反手打电话给商容,把方逮可能会挨骂的事全跟她说了一遍。

商容听到余生这生动的说辞,她也替方逮担忧。

甚至才发觉,她根本不知道方逮的老家在哪里,更别说见过他的家人。

商容沮丧的对的手机,问了余生一句:"如果男的不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家人,也没提过自己的家人,是不是就是没那幺喜欢这个女朋友啊?"

余生听完商容的话,也猜的七七八八了,他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觉得迟早会被方逮这死脑筋跟对感情温吞的性格,给气的脑中风。

本来好好的一段感情,说不准在他这种犹豫不决的性格折腾下,迟早会作没了。

算了,看在是多年好友的份上,他所幸再帮忙一次。

余生便提意见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商容,"商容,你这就打给方逮,跟他说楚以钧跟你说,奶奶想见你,让他晚上回老家时,一起带你回东西区吃个晚饭或是宵夜。"

商容还在疑虑之时,余生又说了句,"你想想有外人在时,就算想打骂孩子,是不是都得考量下脸面。只有你陪方逮一起回老家,方逮才能少挨骂。方奶奶就算想骂他,都不会太过分。"

商容一听,觉得余生说的很有道理啊,便开开心心的给余生道谢:"余大公子,谢谢你啊!你真的是好聪明啊,连这种事都懂。那我马上给方逮发短信打电话,请他今天一定要带我回老家见家人。"

可这一年,是方逮正值他事业生涯中最忙的一年,外科的Chief   Resident,上要应付老教授师兄,下要管理所有的外科师弟,还要要应付病患家属,所以他忙得根本无法分身。

就连前些年,他也只能请余生帮忙辅导以钧跟以霆的功课。

方逮接到楚以钧的电话时,是他刚从手术房出来的时候,他人还有点懵。

他早上刚跟完他老师一台冠状动脉绕道手术的刀,下午又独立带着师弟刚开完了个肠阻塞的患者,整个人的思绪还停留在手术房的思维里。

再先后接了楚以钧跟商容的电话后,他对这两通电话做了个总结,就是以钧让他回老家一趟,商容说以钧让奶奶带她一起回老家一趟,也就是他等会要先绕到商容的宿舍楼下,先接了她,他们两再一起回东西区的老家去。

他想了下,就赶紧去洗澡,把自己的胡子给刮了,免得等等吓到了商容。

他下班时刚是下班车潮的小高峰,在等红灯时,他开了刚刚买的一盒牛奶,边喝他才边想着,奶奶怎幺会知道他交女朋友的事?

况且他还没准备好,让商容知道他家里面的情况,真的要直接带她回老家见奶奶吗?

他边喝牛奶也没想透,怎幺这几件事,就这样串起来了。

他开车去接商容时,商容早就下楼等他了,她一改平时的靓丽打扮,不只把她的头发全拉直了,连穿着都比平时看起来文静淑女,简单的长麻花辫跟素花长裙让她看起来很温柔。

方逮下车朝她挥手时,他才思道,他这些日子忙到,早就忘了他们上回一起吃饭是什幺时候了,上回是去吃了市里新开的暹罗料理吧?

方逮记得,商容那会还说暹罗的海鲜咖哩很好吃,细想之下,今天距离他上次的假,似乎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半月,是四十五天的时间,是六个礼拜。

他有些愧疚,他这个男朋友的身份,在忙碌时就宛如消失了。

他跟商容在一起,是三年又再长一点,多数时间都是商容在等他,等他开完刀,等他开完会,等他跟患者家属解释清楚,等他交班完,才能又重新用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

他连陪商容吃饭都没时间了,何况是关心她的心情跟日常呢?

方逮在想,商容怎幺能忍受他这种不尽责的男友,怎会有女孩子能忍受选个外科医生当男友或是老公的呢?

他科里的师兄不是闹离婚就是闹分居,就算没有离婚的,居多是各玩各的婚姻状态,师弟谈恋爱的呢,多半谈了没多久就又分了。

想起等会要带商容回去老家,方逮就很忐忑。

他一直没做好准备,甚至一直存着侥幸的心理,觉得商容若是一天不知道他的家庭环境,他便多一天的心安理得跟商容在一起。

商容上车后,发现方逮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有些疲倦,像是多日没睡好的疲倦感。

但她很清楚方逮职业上的辛苦,只是从提包里拿出薄荷糖,拆开包装后,递到他的嘴边,"方逮,张嘴。"

商容见他一点都不迟疑的张嘴,呆呆地被她投了颗薄荷糖,她笑了下,怕今日她若是投了颗毒药给他,他也不会察觉到就食了吧!

她只觉得这男人真傻。

薄荷糖的提神,让他专注了不少,但他实在是受不了低血糖的恍神,直接把车停在路边,去买了她们俩都喜欢吃的鸭肉卷跟牛肉饼、汤包、煎饺。

上车后,他就挨个份的递给她,方逮这才记起他今天就只喝了刚才的那盒牛奶,难怪会有些低血糖的恍神。

方逮勤快的招呼她,更是担忧商容的心情,"先吃饱,吃饱了我们再回东西区。不然等会围着桌子一起吃饭,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互相看来看去的,连我都没啥胃口。"

说完,他就看着商容开开心心的接过食物,慢慢地吃了起来。

在美食的相伴之下,双双相对到眼时,彼此都笑了一下。

方逮很是放松,见她吃东西的样子,更是松了眉间。

只要是跟商容一起吃饭,他就会觉得心情很愉快,特别是看着她吃饭的表情,他会有种很满足的感觉。

看商容开开心心的吃东西,他总会吃什幺都很香的感觉,明明就是很常见的食物,她却吃出人间美味的氛围感。

有种,一起吃了这一顿饭,就能一起过这一生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至味清欢,简简单单。

"方逮,你的嘴沾到鸭肉卷的酱了。"

商容见他看着自己发愣,她拿自己包里的纸巾,递给他了。

"谢谢。"

他接过纸巾时,看着她的眼神尚存着依依不舍,一想起商容等会就会知道,他是在东西区的贫民窟长大的,他就很是忐忑。

他在想,这会不会是商容最后一次对他笑了。

商容若是知道,他出身于贫困家庭,她会不会吓的落荒而逃?

从前,他分明就不惧怕让相亲的女孩们知道,他其实没有别人说的那幺好,他也挺愿意直说出他的缺点跟困境的。

方逮此时此刻才发现,真正让他害怕的...

仿佛是,他知道自己会因此,失去眼前的粉色玫瑰。

见商容对他越好,越关心他,他心里就越难过。

他若是故意隐瞒,不就是个骗子,甚至是辜负了商容对他的百分之百的信任吗?

可,他也不知道还能瞒她多久,总有一天商容会知道一切的。

一台老款式的黑色宝马,流畅的穿过拥挤的东西区,不知道拐了几个弯跟小巷弄,才开进偏僻的巷弄里,那巷弄有个隐秘的腹地,这附近有车的人家,都会把车给停在这里。

下车后,商容才仔细的查看这个地方。

她是第一次来到东西区的老巷弄区,以往她跟林息来东西区都是在老商街的闹区,她从来都不知晓东西区也有那幺老旧的地方,黯淡的像是光辉都被抢走了,有种被遗忘,被光鲜亮丽的世界给抛弃的感觉。

她随意的往四处瞧,见路灯不是闪烁着,就是不太亮,路灯下还有一桶桶的肥水桶子,隐隐吸引了许多蚊虫,经过时能闻到阵阵发出的酸臭味,桶子外各处爬满了德国大蠊跟淡咖啡色的小蠊在胡乱爬行。

楼与楼之间更是拉起了各种杂乱的细线,散散落落的晒衣架,胡乱接的电线,各种奇怪的旗帜。

随处可见,老屋墙上都长满了青苔跟奇怪的藤蔓植物,路边的水沟甚至没有加盖,低头就能看见五六只大老鼠在大水沟里乱窜,老鼠就咬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垃圾丢在水沟里。

商容见到老鼠有些害怕,黑乎乎的大老鼠都比小猫的体型还大了,到处乱窜的样子,让她想起恐怖片会有老鼠吃人的剧情,她吓的直接就搂抱住方逮的手臂,往外边走。

方逮看这水沟底的情况,双眉有点忧心的紧皱,他紧紧地握住商容的手,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汛期马上就要来了,这水沟不舒通,这区域都会淹水的。"

他们在黑暗中,沿路穿街走巷,直到走到了一个蓝色铁门的单层老屋前,他才停下脚步,商容跟着他停了下来。

她的手虽然被他握着的,却紧张的发汗了。

商容很是担心,等会要见到方逮的家人了,她忽然想起忘了给他的家人买礼物了,惊讶的拉住方逮,紧张的说道:"方逮,我忘了给奶奶还有你弟弟妹妹买礼物了,怎幺办,现在还回头去买来得及吗,她们会不会讨厌我……"

商容无厘头的一直说话,像是在疏解紧张。

方逮瞧见她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更是笑了下。

他其实很想去摸摸她的脸颊的,但他也只能想想,毕竟已经到了家门口,附近的老人都认识他,他得更稳重一些才是,"奶奶让我邀请你来,只是一起吃个饭,就类似让她们放心,我们的感情已经很稳定了,只仅仅如此,不需要紧张,更不需要礼物。"

他没敢说,商容就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怎还需要礼物呢?

但方逮的安慰,对她一点用都没有,第一次见男朋友的家人,怎幺可能不紧张?

商容紧张的随着方逮,跨入方家斑驳的门槛,只见到屋子里的右侧角落,已经摆满了一圆桌的菜。

她才在想,真的跟方逮说的一样,等会会有一堆人一起吃饭,彼此会因为好奇而打探她,就这样被观赏的打量着,能有胃口才怪。

突然有个女孩从厨房里走出来,女孩手里端着汤,一看到方逮就大声的喊,"哥,你终于给我们带嫂子回来了。哇!这就是未来的嫂子吧……"

楚以钧放下汤,不改泼辣活泼性格,就乍乍呼呼的把椅子给拉开,热情的招呼他们,"哥,嫂子,你们先坐啊,菜就快好了。"

方逮见屋子里没有楚以霆的影子,便严肃的问了句,"你弟呢?你跟奶奶忙活,他偷懒去了?"

倏忽,厨房的珠帘摆动,一个头发灰白到成银发的老太太,脚步沉稳且语气严肃地从厨房走了出来。

方奶奶瞧了方逮跟商容一眼,才低头把菜给摆到桌上,"我让以霆去附近的商店买你们年轻人喜欢喝的可乐了。这家里第一次来了年轻的女孩子,还是得好好招呼才是。"

老太太说话时,在场的气氛顿时就沉极了下来。

商容是第一次来这拜访,所以不理解方家的气氛跟习惯。

但方逮从小被他奶奶拉拔长大的,他怎会不知道他奶奶说这话的语气,明显就是她老人家在发脾气的样子了。

方逮一开始还以为,他奶奶是在气他长时间隐瞒恋爱的事,所以他到现在都还没时间想清楚,到底是谁把他跟商容恋爱的事,提前告诉他奶奶的。

他不说,除了怕把人吓跑以外,

再者...就是他对这段感情的自己,还是有很深的不确定感。

身份差别的这条横沟,实在让他犹豫不决。

他喜欢这朵玫瑰,是希望能呵护玫瑰,慢慢看着她一年又一年的开花。

他是想栽花,而不是想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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