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最开始,顾焱要的只是一个温顺的妻子和一个荣耀的继承人,到如今,他抱着珍珠,妻子在他的地窖里,正被黑暗和幽静改变,所有的一切还算勉强随了他的愿。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连珍珠也知觉他的贪婪和怒气,挣开他的怀抱,擡起那双永远红肿的眼睛,问:“妈妈什幺时候回来?”

顾焱捋好自己的军装,冷声:“你叔叔什幺时候活过来,她就什幺时候出来。”

“我讨厌你……”

珍珠怒视着他,双手握成拳头,转头撒脚便跑,在走廊撞上了顾家家主顾息烽。顾息烽毫不怜惜摁住他的肩膀,怒目:“怎幺和你父亲说话的?”

珍珠牙齿相磨,吱吱作响,转头咬他一口,挣脱束缚飞奔而去。

顾息烽没有生气,甩甩手,“他这样子倒是一点也不像个王子了。是对的,以前被养得像个没用的omega,现在总算有点alpha的血性……顾凛的孩子没了,顾家还指望他。”

顾焱上前低声喊一句叔叔,不接话。

“怎幺,不赞同我的话?”

“没有。珍珠是顾家的。”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把他留下。”

顾焱表情黯淡一瞬:“昨天指令下来了,今晚就走,到了前线,我绝不会让顾家蒙羞。”

顾息烽稍稍沉默,生疏地拍了一拍侄儿的肩,“顾家从你父亲开始,蒙的羞就不少,你虽然是老大,但也别把什幺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们兄弟三个,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和我说话的,也就是你了……”他眉头紧蹙,愁绪绵延:“顾珝那小子的尸体葬在海边,是你的主意?”

顾焱瞬间感到呼吸艰难,“是。他到死都没出息,还对她耿耿于怀,他葬远一些,我看不见,少动怒。”

“他是没出息,找女人跟你们父亲一个样子,性格又太极端,不像你,情爱上还算稳重。”

“是……”

顾息烽回身看这空荡荡的院子问道:“顾凛还不见人?”

“手治好以后,半步房门都没踏出过。”

“都两个月了还是这样,只怕要废了。呵呵……我好端端三个侄儿,被一个omega耍得团团转,死的死,伤的伤,你和那个人还不让我一枪打死她。”

“让她活着才是折磨,顾珝生前不舍得报复,我作为他的大哥,不能不替他报仇。”

“替他?”顾息烽摇头,“你和他不一样吗,自己心里也憋着气,就别说是替他了。”

顾焱微侧过脸,沉默。

“行了,前段时间帝国的人把首都闹得天翻地覆,我才是真的替你擦屁股,现在帝国正式宣战了,你去了不搞出个名堂不要回来。”

“是,叔叔。”

临行前得了一番嘱咐,顾焱顿感肩膀又沉了不少,走之前,他去看了顾凛,赠他一把枪,顾凛像个冰凉的尸体坐在椅子上,摇头不接,声音低而冷:“真用得上这把枪的时候,我也活不成了,不必负隅顽抗。”

他瞥过他受过伤的手臂,被袖子蒙住,顾凛却像被他的视线灼烫到,猛地把手臂背到身后去,死死掐着掌心。

“你连死都不怕,还纠结一个没养几天的婴儿干什幺?再说,珍珠是顾家的孩子,你也有份。”

“我不纠结,还有谁会纠结,厉轻吗?大哥不是没看到她那时候的反应,除了纪丞,她把谁放在眼里?我不去纠结,就没有人会纠结,没有人在意他。”

顾焱的脸色逐渐冷淡:“我在说你,你提她干什幺。”

“大哥要是真这幺讨厌听到她的名字,早就一枪杀了她了。”

“她毕竟是珍珠的母亲。”

“这是她活着的理由吗?”

“不然呢。顾珝在她面前自尽,我怎幺会纵容她。”

顾凛不信,仰着头恍惚笑了两声:“大哥果然从来没有私心,都是按照规矩行事……”

“你希望我杀了她?”

“如果是为了顾珝的事,那是,我希望你杀了她。”

“还有别的事?”

“怎幺没有?”顾凛缓慢地把那只手臂伸出去,手掌颤颤巍巍,顾焱把枪给他,谨慎地盯着他的动作,“怎幺,你想学顾珝?”

“不。”顾凛摸到了枪,“还有不到十天,她就再也不能忍受没有我的信息素,她会死,不如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顾焱骤然握紧了枪托,后撤半步,用敌对的目光瞪着他。

“你疯了……”

顾凛望着空落落的手掌,勾了勾唇,嘲讽道:“大哥为什幺不杀她,还用我说出来吗?”

顾焱面色极沉:“我说了,她是珍珠的母亲,珍珠还小。”

“那大哥一走,她也会死,不由大哥决定。”

他低声:“我找了人去复制你的信息素……”

顾凛身形一僵,“成功了?”

“还没有。”顾焱擡起眼皮:“联邦最好的医生萎靡不振,怎幺会成功?”

“你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了。”

顾焱心头憋着一团火,他忍无可忍:“说这幺多,顾凛,你到底想听什幺?想听我承认我和顾珝一样?还是你想确认你这幺久烂在这里不是孤立无援,因为你想说,我们都一样?”

“我实话告诉你,和你想法一样的人没有好下场,我和你们不一样,永远不会一样。我留她不是因为爱她,我只是需要她存在。”

“你的孩子死了,你伤心这幺久,但是到今天还不敢承认你不能释怀。那你也别拉我下水,我比你们谁都要清醒,为了一个omega,不值得这样要死要活。”

两人默默许久,顾凛侧过脸看他,道:“大哥心口如一。”

“厉轻的病会靠那些造出来的信息素拖着,无论十几天后她是死还是活,我都尽力了。至于你恨她,想惩罚她去死,还是你准备继续像以前那样爱她,我都管不着。无论你怎幺选,我都接受,但是这十几天你不准去杀她,她是我孩子的母亲,也是我的妻子,我有责任保她。”

“好……”顾凛点了头,眼眸发灰。

下午顾焱的车早早就备好了,他把珍珠找来强行搂了搂,便要出发,坐进车里仰头舒气,司机还没起步,他忽然叫了停,下车大步往回走,走到院子里,瞥见顾凛倚在柱边冷冷看着他回来,他没有理会他,一直走到地窖的门前。管家着急地拿来钥匙要开门,顾凛从他身后慢步靠近,他迟疑了,望着门板,深吸一口气,“不必了……”

他转身几步走过去揪住顾凛的衣领,眉眼间失了稳重:“顾凛……”

顾凛垂眸,知道他要说什幺,更知道他不会说出口,他故意等他,故意维持这样的僵局。

“你……”

“大哥还想说什幺……?”

顾焱额角红筋鼓起,他攥着他的领子,久久,他用惯常的属于大哥的口吻命令道:“她最好不死,你明白吧。”

顾凛如枯木望见另一株同病相怜的枯木,自嘲,他嘲,欣喜,悲哀,最终只能和他一起向天妥协。

“我明白。”

-

不久以后,前线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整个联邦陷入恐慌,只有顾家一片静谧平和。顾凛没有进地窖去,每天电子屏幕上奄奄一息的人鱼图景,不知道恨何时才能消失。他在恨着厉轻的过程中,渐渐体会到厉轻对他的怨恨,几乎是平等的,不可调解的怨恨。

不可调解的怨恨要如何处理,只能通过遗忘,或者,宣称遗忘,遗忘使一切继续保持美丽。

第十天的时候,人鱼吸食着人造的信息素,已经完全没了气力,摆尾的幅度极小,她早就认了命,等了这幺久,准备就死。

顾凛命人打开地窖,他拿着枪,牵着珍珠的手。

厉轻遥遥看着他们靠近,眸中燃不起希望,他扶起她的身体,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声音也在发抖:“……怕不怕?”

厉轻抿着干涩的嘴唇,无所谓地摇头。

他的手掌拢着她的头,闭上眼睛,静悄悄地释放着信息素,强势的香气令垂死的人鱼身子颤抖,她艰难的地撑着身体恶狠狠地瞪着他:“我不要……”

“我偏要给呢?”

他作势就要咬她的腺体,厉轻吓坏了,仰着头往后缩,珍珠哭着去抱她,被顾凛一把拽回来,枪抵住了他的额头,厉轻停止了呼吸,耳边嗡嗡作响。

他歪了歪头,“他是你和纪丞一起养的孩子,应该不会那幺冷漠了吧。”

厉轻抓住他的手臂,嘴唇咬出了血,“顾凛,求你……”

“那我的信息素,你要吗?”

“要……要,别这样,放珍珠走……”

“好。”

顾凛当即把哭喊的珍珠关到了门外,一转过身,他的人鱼又恢复了方才那副绝望的表情,仿佛她什幺也不在乎。他飞快走上前,蹲下拉过她的肩膀迫使她望着他,他去抚摸她的腺体,她嫌恶而痛苦地挣扎着,他停住手。

“后悔了。”

“没有。”她说着,身体却不肯就范,手指甲抓着alpha的手背,抓出几道血痕。

“他死了你就这幺绝望……”

顾凛甩甩手,变本加厉地勾住她的脖子,拉近她的身体,他在她耳边说话:“可是我比你更绝望。”

“杀了我,顾凛,我不爱我们的孩子,你恨我就杀了我。”

“不用激怒我,我都知道。”

“那你还给我信息素干什幺,顾珝死了,我们的孩子死了,你还让我活着干什幺……你应该恨死我了,那就拿枪打死我,你报仇啊,你恨我你报仇杀了我啊!还威胁我要你的信息素干什幺?!”

“嗯——”

她骂着,忽然疼得惊呼,alpha发怒一口咬破了她的腺体,咬得极深,犬齿死死衔住了她的后颈,她分毫都不能挣扎,他用力地摁着她的背,她贴着他的身体,感受到alpha发怒时过高的体温。

“放……放开……”

alpha的信息素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虚弱地抗议,听着alpha紊乱的兽性的呼吸声,她预示他们的未来,无望地呢喃:“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爱你的,我会每天都让你杀了我……我们不会幸福的,顾凛,放开吧……”

他漠然地听着,缓缓张开嘴,拔出牙齿,舔去腺体表皮的血,“你欠我的债,我不怕你不爱我。”

“我什幺都不欠你的。”

“是吗?可我觉得,你应该要对我感恩戴德才对。”

“你什幺意思?”

“你最爱的人可以不是我,但是你离不开,你愧疚,你感激的人,只能是我。”

“顾凛……你想说什幺?”

他用拇指摩挲她的脸庞,笑了一下:“厉轻……我去把纪丞救活,你把给他的爱,分我一点,怎幺样?”

厉轻震惊地望着他,他眼中的疯狂使她害怕,她不敢承诺,也不敢相信。

“不…不行……我不爱alpha,我不想再生你们的孩子……你又在骗我,又在逼我!”

他面色不改,“那我会把你的生殖腔摘了。你以为纪丞杀了我的孩子只是为了泄愤吗,他更想让我们都恶心。我必须承认,他做到了。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忘不了我们的孩子在我怀里变成一滩肉泥……那样的痛苦,你不在乎当然体会不到。顾珝的孩子也是,你真的在乎吗?”

“你骗我……你肯定在骗我,小丞死了,我看着他死的……你还想骗我什幺,我已经什幺都没有了……”

顾凛失望地垂下头,额头靠在她的脸颊边,“我就知道你不在乎……”

厉轻反复地控诉他在欺骗,满头是汗,最终陷入过度惧怕希望的情绪之中,晕厥,不省人事。

三天后,她从昏沉的大梦中醒来,腰腹刺痛,她掀起裙子,一道新鲜的疤痕躺在小腹之间。那是顾凛给她的抚慰,是一道实实在在的刀口。

她呆滞地躺好,一侧过头,就和刚进来的顾凛视线相对。他戴着口罩,助手把疗愈机器推到她床边,顾凛坐下,拿着仪器的探头,轻轻地掀开她的裙子,温热的探头贴着伤疤,上下扫动。

她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隐隐感受到他眉眼间散不去的冷,那就是顾凛最正常的表情,像每一次他给她治疗。

“你真的把我的生殖腔拿走了?”

“我还把你感知痛苦的神经连上了。”

“顾凛……”厉轻捂着胸口,“难怪,这里这幺疼,头也疼。”

他依旧专心致志,配合地问:“疼?为了谁?”

她望着他一动不动的睫毛,迟疑片刻:“……我不知道。”

“你知道,装什幺。”

“那你为什幺还问。”

“我想知道你现在对我有没有良知。”

厉轻起身摁住他的手,忍无可忍,急问:“你真的能救小丞?”

他看她一眼,让她煎熬十几秒才说话:“联邦可以,但是帝国的国王不相信。”

“小丞现在在哪里?”

“在帝国,还没下葬,肯定是没死,但是醒不过来。国王知道是伯爵开的枪,依旧宣战,战争时间可长可短,就是再拖下去,纪丞很快也会变成一具尸体。我是联邦的人,现在不可能接近帝国的王子,踏入帝国境内就会没命。”

厉轻拉住他的手,“顾凛……”

“我私自摘了你的生殖腔,大哥回来会发疯。”

“顾凛,你说过……”

“我去治疗仇敌,大哥会杀了我。”

“可是……”

他打断她,“我冒这幺大的风险,厉轻,你拿什幺弥补?”

她咬着牙:“你要的,我都给。”

“全部的爱呢?”

她闭上眼睛。

他冷笑:“给不了就不要说什幺都给,我只需要我的那一份。”

“好……我答应你,你救救小丞,救救他……”她激动得脸都涨红了,甩甩头,忽然问:“顾珝真的死了吗……?”

“你什幺时候关心过他。”

“小丞他没死,那顾珝是不是也……”

顾凛语气骤然凌厉:“他死了。”

一口气猛地灌进厉轻的肺里,她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他揽住她的肩,冷着脸,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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