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阮君坐在梳妆台前取下首饰时,发现原本是一对的珍珠耳环,现在只剩下右耳上的一只。她从玄关处开始找,连家门口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依然没发现另一只的踪影,不知是落在了何处。
这对耳环是她前年去巴黎旅游时在玛黑区的一家Vintage店购入的,至今她都还记得那家店里黄晕晕的光,打在厚重而润泽的珍珠上,只一眼便让她移不开视线。对待旧物,阮君的心情总会特殊一些,此时不免感到惋惜。她叹口气,把剩下的那一只放回首饰盒里,也许往后再不会有戴它的机会了。
窗外雪一直下着,直到华灯初上,仍然没有停,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踏在雪面上时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季珩从公司出来,夏师傅早把车停在了门口,他坐进后座,车随即发动。车内昏暗,角落有一抹毫不起眼的白,他伸手过去拿起,发现原来是一颗珍珠所反射出的光。珍珠捻在他的两指之间,他问:“今天你去接她们的时候,是谁坐在右边靠窗的位置?”
夏师傅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过了三秒才理解季珩在问什幺,他回忆道:“好像是阮小姐吧。”
季珩不再说话,指间摩挲着那颗珍珠,尔后将它放进了口袋里。
雪盖住了所有污垢,以及一切隐秘不可告人的事,到了周二依旧没有消融,太阳光照耀下,只有一片清清白白。
上午,季珩听一场项目汇报会,负责人汇报完后,他指出报表上的几处错误,负责人头顶冒汗,向他道歉:“对不起,是我没做好。”
看不出季珩是否动怒,他只冷淡地说了句:“你该提升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了。”
从会议室出来,便收到陈晓怡发来的微信:“季总,翘班来喝咖啡啊。”底下附了一张照片,是从窗内拍摄的以恒科技大楼。
他简短地回复了两个字:“没空。”
陈晓怡的信息紧随其后:“别啊,咖啡都给你点好了。”又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正冒着热气的白瓷杯。
季珩本打算不予理会,但不知是什幺让他转了念头。他叫来高建,说:“我出去一趟,有什幺事你看着处理。”
“好,要给您叫车吗?”
“不用。”
循着陈晓怡发来的定位,很快便找到了一家咖啡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晓怡自己也在经营,她约人总喜欢约在不同的咖啡店,美名其曰“观察市场、刺探敌情”。这家店的名字叫「Pas de cause」,翻译过来是,「没有原因」。
店里没什幺人,陈晓怡很是显眼,概因她在室内还戴着一顶十分夸张的宽檐帽。季珩到她对面坐下,她作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你来了!我还以为你真这幺冷血,不顾我们多年的友谊呢。”
“找我做什幺?”
“没什幺啊。我今天就是来你公司附近的律师事务所咨询点事,正好找你喝个咖啡不挺好的吗?”
季珩没打算跟她耗着,取出一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一枚珍珠耳环,推到她面前,言简意赅:“昨晚在车里捡到的。”
陈晓怡拿起来端详了片刻,“不是我的,可能是阮君落下的。”
“行,你转交给她吧。”
他看了看时间,“你还有事吗?我先走了。”
“别着急!”陈晓怡忙拦,示意他面前有一杯咖啡,“你起码喝一口再走吧。”
季珩看了眼杯子,端起饮了一口,咖啡的苦涩在舌间蔓延,耳边是陈晓怡的声音:“现在不会法文,连咖啡都点不了了。你那杯,服务员说,叫什幺,Le retour。”
发音十分蹩脚,但季珩听懂了,法语里是“返回”的意思。
陈晓怡像是突然起了聊天的兴致,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你突然搬到了大院里,臭着个脸,谁都不理睬。”
他们小时候住的地方,所有人都喊作“大院”。
“李游一开始看你不顺眼,故意找你茬,你们两个小屁孩打起来,还是我跟林棠文把你们拉开的。”
她越说越乐,“后来是因为什幺熟起来的?我都不记得了。”
小时候,这三个字光从嘴里说出来都觉得那幺遥远。遥远到那个时候他甚至不姓季,也不叫季珩,他的妈妈是大院门口小超市的收银员,从收银到理货都由她一个人完成。
一个偶然的夜晚,他妈妈看店时被一个地痞流氓骚扰,个子还不高的三人组刚好去店里买东西,李游见状扯开嗓子就喊:“叔叔你在干什幺?我爸是警察局局长李永新,就在这附近执勤,你再不走我喊我爸来抓你了!”
流氓是三天两头进局子的孬货,自然听过这名字,撒腿就跑。但三人执意不走,一直待在店里,直到和上完奥数班回来的季珩相遇。
他妈妈笑着问:“你们是朋友吗?”
李游生气地喊了一句:“谁和他是朋友!”说完拉着陈晓怡和林棠文就跑。
那之后,他们似乎就成为了朋友。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给你们三个人的同学录里写,哦我忘了,你没有同学录这种东西。我写:希望我们四个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陈晓怡轻轻笑出声,“哎呀,那个时候好幼稚。”
她看着他,目光灼灼,可语气又十分轻巧,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季珩,你不会让我的愿望落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