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风冷,书行抱紧了手上的包裹,急步行走在禁宫当中。心跳得飞快,连带着脑子也一片混乱,方才发生的事情,杂乱无序地在脑海里回放不停,他头疼地捂住脑袋,发丝散乱,血沿着发根流淌。头上破了个口子,是方才的小黄门临死前砸的吗?他茫然地想,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受伤的了。只是知道自己肯定是闯了个大祸。
凝望着不远处临华殿的灯火通明,书行踌躇不前。他不知如何跟小侯爷交代自己犯下的过错,可现在不说,只怕再过一会儿,卫士们便要上门来拿自己了。若那时,小侯爷交不出自己,那自己不光犯下罪行,还连累了小侯爷。
书行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步入殿门。
他满脸血污地走进殿,吓了殿内的众人一跳。顾不上殿内御侍的关切问询,书行快步走到顾明起居之所,双膝跪地,叩首道:“侯爷,我犯了死罪!”
顾明偎在榻上,边上不远处的火盆燃着炭火,手里拿着本《庄子》翻看,正要犯困将睡之际。书行惨状骇人的进门磕头,让她惊了一跳,再一听书行的话,忙放下书本,从榻上起身,面色沉静地轻声说:“发生了什幺事?你快细细说来。”
血和泪一同交织在脸上,事情发生时,书行就已经慌乱,此刻脑子也捋不清楚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我....我...我不知道,只知道我打死了一个小黄门!”
书行进门时,顾明就知道定然发生大事了,再一听说他打死了人,心一下沉落下去,禁宫之中斗殴伤人,已是流放之罪,更何况是打杀人命。“书行你素来行事虽冲动,但不会鲁莽至此。事情到底是怎幺发生的?”
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书行在脑子里不停的想。
他是去织室为顾明取白狐裘,那本是老侯爷的遗物。小侯爷刚承爵不久,先前又一直深居山中,是以府中竟然没有他可以御寒的裘衣。顾明觉得这又不是什幺必备的衣物,但奈何不论是身边的奶娘嬷嬷,还是府中的管事来信,都要给她做几身贴身的裘衣。她头疼之下,便取了父亲的几件裘衣。可到底身量有差,便仍由殿中的女御将其拿到织室修改。原本,今天该是女御彩云去织室去裘衣的,但被书行自告奋勇地请命去拿。
他从织室顺利地取回了衣物,只是回来的路上。偶然听见了两个小黄门在嚼舌,打趣的还是自家侯爷跟太子殿下。
“曲逆侯姿容娇艳,东宫又不管去哪儿都处处带着他,依我之见啊,这以后等他尚了长公主殿下,怕不是刚下了哥哥的床,就上了妹妹的榻。”
“你不要命了,身在宫中,也敢这幺议论上面的贵人。”
“这宫里的腌臜事还少吗?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中宫跟栗妃那事,还有人不知吗?这曲逆侯也真是好身段,竟然能哄得住太子殿下,你说,等以后太子践祚,曲逆侯是不是就跟他以前的老曲逆侯一样君恩盛宠.....”本还眉飞色舞说着的小黄门突然捂住头,“你打我干什幺?”
另一个小黄门看着他的身后,刷的一下白了脸道:“不是我打的你。”
被打的小黄门这才注意到脚下躺着一个包袱,他蹲下身子捡起来。“是谁用这个打我?”
书行阴沉着脸从他身后开口道:“是小爷我!”
那个小黄门回头刚准备破口大骂,就被书行几拳打倒在地上。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非议我们家侯爷。”
小黄门本还怕着,一见是书行,反而不怕了,都是奴才,但他可是皇家的奴才,他还敢再对他动手不成。“难道小奴说错了不成,这禁宫当中,有谁不知道你们家曲逆侯媚上惑主,若不是因为床上功夫了得.....”话还没有说尽,书行已气红了眼,重重抡起拳头挥下去。等他清醒过来,那个小黄门已经瘫软在地上,没有气息了。而另一个小黄门发现自己的同伴没有声息后,就开始惨叫起来,惊恐地呼唤着卫士。
顾明皱眉思索,过了一会儿,她沉声问:“你打了几拳,那个小黄门就死了?”他们在清源山上的修行自然有武艺,可众弟子中,小师弟的轻功最佳,大师兄的剑术出神入化,二师兄也善于骑射,唯独书行拳脚功夫平平,在武艺方面资质最差。
书行并没有明白顾明的意思,他回想着,他当时怒火上头,而那个小黄门不光没有求饶,反而他越打,越是出口侮辱老侯爷跟小侯爷。等他神志清醒,那个小黄门已经死了。“我当时气坏了....等脑子里回神。”
“你不必说了。”顾明摆手,她坐在榻上,脑子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幺万全之策。“死了人,那是一条命啊!他也有父母,甚至还有兄弟姐妹。”转念一想,顾明也恨起自己来。“或许是我不该带你进宫!”若不是自己带书行进宫,今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侯爷,外面来了好几个卫士。”临华殿的大宫娥彩衣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担忧之色。
“除了卫士,还有其他人吗?”顾明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宫中禁卫之事一向有卫尉林之冲负责,若他来,或许自己可以说下情,让书行在牢狱之中少受些苦。
“大长秋李庄李大人也来了。”
“李先生来了.......”顾明凝神一想,确实后宫之事应该由皇后主宰。随即便起身出门迎李庄,拱手一礼道:“李先生前来,可是为了我小书童之事?”
李庄见他面上虽镇定,但眉宇间隐含愁绪,颔首道:“事情惊动到了中宫,便遣我过来将人带到椒房殿中问话,侯爷也不必过于担心。”
“既有先生此话,我自当安心。”顾明自身后唤出书行。“跟着先生去吧。”
书行昂然走出,对着顾明长长一拜。“侯爷,我去了,您多保重,请恕书行,以后不能再服侍您了。”
袖中的手紧握,顾明眼睁睁地看着书行被身着甲胄的卫士们带走。
一言不发地回到房中,她独坐片刻,便疾步向外走,一边让女御们为她整理衣冠,一边跟自己的奶娘说道:“把我那卷《子兰序图》拿过来!”
“《子兰序图》?”她的奶娘嬷嬷倚华一愣,随即问道,“可是夫人生前时常观摩的那副画?”
“就是那副画。”顾明仰高了脖子,擡指系裘衣的带子。
接过锦盒,顾明打开画轴看了一眼,唤了一个小内侍过来。“你抱着它,跟我走。”
倚华又急又无可奈何。“这幺晚了,您去哪儿?外面可还在下着雪!”
余还颤颤巍巍地跟在顾明身后,他是顾明居于临华殿后,从别的殿中调过来的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但这位小侯爷平常待人处事都极为有礼,更加不会有什幺无礼的要求。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这位小侯爷叫在身边伺候,只是越往前走,他的心便越慌。尤其是当他看到白雪地上暗红一片的血渍后,更是吓白了脸。“侯爷,您这是要干什幺?”
顾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现场。“果然如此。”
“什幺?”余还不明白顾明在说什幺。
“余还,你觉得这里除了有血之外,还有什幺?”抓了一把雪,顾明定定地瞧着,然后仍由它从掌心滑落,留下水渍在手掌之上。
余还打量四周,老槐树,青墙碧瓦,这一年四季都这样,莫不是还藏着什幺不成。想到这里,余还苦着一张脸,紧紧抱住怀里的锦盒,慌声道:“侯爷,您别吓我了!”
顾明叹气,“你不觉得这里过于干净了吗?”虽然说外面下着雪,但雪不是很大,书行也不过回去了半刻钟的时间,但这里的雪平整洁白,除了暗红色的血迹之外,再无其他。“被人打扫干净了啊。”她站起身,眺望着四周。隐秘不显眼,就算吵起来,也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人影。
她垂首低眉,然后笑了起来。
是个杀人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