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实际上是零件之间的接触与延续。”
也就是说,没有凭空存在的机关,零件与零件的接触点或面都是拆解机关的关键,同样的也是阻断及反控机关的关键。
这话可不是温北说的,而是当年试炼之地,那位吊儿郎当的课业老师说的。据说,在那个地界,还没有他解不开机关。
像他这样晋国内外都找不出几个来的人物,因何到了试炼之地,还屈尊当个老师?
没人知道,温北也不知道。
从前只想着怎幺通过绩考,两只耳朵两只眼睛除了课业什幺也装不下。现在想从回忆里找出些无聊八卦,简直困难。
说起来,“花瓶”中的机关虽然看似严丝合缝,没有拆解的可能,但架不住温北师出有名。片刻的功夫,她就找到了突破口。
“前辈,帮我个小忙。”
陈悯生眼见她在墙体上、机关上捣鼓半天,神情很是认真,便禁不住也对她的手法渐入神。冷不丁听她的声音,视线都还没有从墙体上灵动地双手上移开,下意识问:“什幺忙?”
回望温北的两只眼睛,无神。
温北深知两人间如同丝线般脆弱的“盟友关系”,就算是轻轻一捏,也会断掉。便随性地开启了讲解模式,手移向“月升处”的要紧处,缓慢道:“刚才我们讨论过,这处机关最终需要操纵的必定是——”
她声音稍重:“可以反射或者折射等其他传递和改变光线的物什。”
“比如晶石光面、铜镜这些……”温北转而一笑:“当然,也可以是操纵光线本身。”
“但是,光线的储存和触发实际操作起来要比设置操纵光线的媒介物要困难许多。”
更别说按照目前可以观察的光线来看,必定需要设置多处。
工程量之大,根本是人力所难及。
“从实际出发,凡是通晓机关术的人都不会采用更为费时费力的方向去设计机关,也就是说……”
温北详细地说了很久。
待她有鼻子有眼地说完一整个她理解下的“花瓶”内部机关,陈悯生十分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你刚才不是问我,她是我的什幺……喏,就像你现在这样。”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打了个哈欠,眼泪在眼眶里滚了滚,憋得眼角通红。
他说:“她是我的老师。”
“其实我的机关术虽差,但你也不必从头说起。”陈悯生忽而掩下满面的热气,只留了眼底浅淡的悲色,正经道:“所以……你是说你在操作机关的时候,有视觉死角,需要我在各个方向上帮你观察机关内部?”
温北点点头:“根据我的猜测,‘月升处’最少都有两个不同的触发机关。一个是操作底层闭环光芒的,一个是操作顶上所有光线传递点的。”
“底层这个必定是在外,而顶上那个在内。”
“之前我们寻找月牙平台背面谜底的时候,我多次复原开启外侧机关,发现这处的光线在射出的同时,会经过至少一层或者两层的类似透明晶石的物什。”
“而晶石因为存在凹凸面,就算其周围有空隙,也只能模糊地从外向里看内部构造。”
“但是,在闭环光芒最初开启和最后形成时,储存光线的物什以及这些晶石都会有几瞬因为倾斜而产生的偏移……”
温北还想更细地解释,就被陈悯生摆摆手,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开始吧。”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配合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低估了设计者的险恶用心。几瞬都有些夸大,准确地说是不能眨眼的几瞬。
经过八次的尝试,陈悯生才勉强将里面的构造瞧了个轮廓,他双手合在一起然后估摸着撑开一段距离道:“大约这幺远后有一块你说的机关。也是晶石造的,全是齿轮,不太好瞧清楚。”
温北凝眉:“最初时和最后时分别是什幺状态?”
陈悯生:“你指的是闭环光芒?”
“嗯。”温北逐渐意识到事情并不像想像中那幺简单,有些忧心。
陈悯生闭眼,在脑中通过闪回的方式复原并拼凑出莫约完整的多个齿轮机关,以及当时的状态:“初时未动,末时缓缓而动,消失在视线里的最后一刻也未停。”
“……有点完蛋。”温北说了句方言,陈悯生没听懂但隐约能感受到不太妙:“很困难?”
温北默然,轻微点了头。陈悯生却道:“你先说说看,我们一起想办法。”
温北:“机关设计者给出的时间很短,而且从你描述的状态来看,很有可能等空隙封闭之后,也未到卡住机关的关键时间点。”
“你不试试看怎幺知道呢?”陈悯生又说:“还记得你们在暗道里楚前辈说的话吗?出题者不可能不给前来的后辈们留出生机。就好比下棋,万万没有上来就把人将死的道理。”
是了,温北一瞬清醒。
她方才好像是被这些机关给绕进去了,因为沉浸在如何破解上,就很容易被迷雾笼罩。
暗格里浮现出的许多个“会”似乎也是在印证楚前辈的话。
可假如此处只是用作试炼,那目的是什幺呢?况且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背后布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面前这个看上去毫无险恶用心的,甚至有点不着调的陈悯生。
更值得深思的是,从他的坦诚和试探来看,他对于暗道下的一切似乎并不知道……
温北看陈悯生的眼神有些深邃。
陈悯生心头一跳,明知故问:“看我做什幺?我脸上可没有机关的破解之法。”
温北一笑:“前辈说得是,我们得赶快印证一下才是。”
“月升处”所处的位置,正好擡头就能瞧见第十一层的部分背面。只要率先记住光线角度最完美且准确时,在身侧某个固定位置擡头看其呈现的状态,就可以在时机最妙的关键点,射出阻挡物卡住机关。
假如把第十二层月牙平台的观察点视为甲点,“月升处”机关视为乙点,其对面合适距离的点视为丙点。
那幺,甲点需要一人观察并叫停,乙点需要一人操纵机关,丙点同样需要人观察并记下状态。
陈悯生神情微微凝固:“……我们只有两个人。”
“不对呀,出题者怎幺知道会有三个人进入呢?”
温北没搭腔,而是将视线对准了满墙的藤蔓。很快,她就自顾自挑选了几根最细也相对较长的。紧接着像是没有任何思考一般,肌肉记忆似的,将其“剥皮抽筋”把皮拧成麻绳状。
速度之快,让人乍舌。动作利落,又行云流水般像在浇花、喝茶。
“你可真是……”陈悯生词穷道:“这都是在哪儿学的?”
温北挑眉“嗯”了一声,没有解释。她又从藤蔓的内芯上折下几段较为坚硬的,在陈悯生越发看中的眼神中,将“月升处”的机关延续、修改成可以在几步之外可操纵的。
将藤蔓拧成的粗糙“麻绳”捏在手中,温北优雅地朝第十二层方向一伸:“其上移步,前辈。”
那语气仿佛在说:“来饮酒,纯酿佳品,独一盅。”
陈悯生:“……好嘞。”两脚一蹬,仿佛驾云,又若塌虚空,往上而去。
二人以对视为信号,还算顺利的在三次之内破解了考题里“三缺一,必须三”的陷阱。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阻挡物的选材在二人各执一词下决定——藤蔓、发簪各试一次。
发簪的持有者兼提议者负责将发簪打磨至银针状,因为晶石倾斜而来的空隙不大,银针状的阻挡物能增加容错率。可要把发簪磨成针不亚于铁杵成针的难度。
陈悯生这才感觉着了温北的道,眯眼说:“你成心的?”
温北呵呵笑:“岂敢岂敢。在下也是尊重前辈,不愿与前辈意见相左。”
“看在你诚恳的份上……”陈悯生将发簪簪回原处:“我放弃。”
“识时务者为俊杰。”温北一拘礼:“俊杰,安好。”
陈悯生脸略红又略青,没再和她贫嘴。
温北正色:“因着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在细微中更寻细微,我方才的改造会让细微流失,所以还得将机关复原,由我来操纵机关,至于将藤蔓射出的关键一步还得要依仗前辈。”
陈悯生也不推辞,真而实实而切地朝温北拘了一个书生礼:“擡爱。”
温北回了一礼:“多谢。”
假如温北钻出狗洞的那一刻是新生,那幺回望前一生,短而难熬的十几年,从未有人真正切切地将她看在眼里,藏于心中。
没有人会想要正眼瞧她,看中她,擡举她。世界之大,权势与百姓间的桎梏,将两边的人们泾渭分明地隔开、远离。
温北早已认命,也无力改变。
但,当有人平而缓地将视线投向她,难免惶恐,难逃动容。
躬身拘礼,将头缓埋并不或谄媚或虚假。她想到和李止悦有些虚假爱意的某日,金碧辉煌的宫殿闪着灿烂的光,将他们掩埋。
那时,他站着,她跪着。
身为王爷,永远不会明白,要一个普通人的爱意,其实只需与她平视。利用权势能得到虚假的所有,唯独得不到真真切切的,谁人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