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七)

“你这人简直坏透了!”叶渺说不过她,咬着嘴唇扑了过去,两人在床上笑着闹了一回,不多时,苏恰就敲门道水已备好。船上格局狭窄,素多用套屋。顾秀住的这屋子亦有一个侧室用于洗漱沐浴,两头开门,便于进出。她屏退了侍从,自和阿渺到外间用早膳,苏恰不在,侍候在侧的是个淡红衫子的少女,叶渺瞧她身形路数有三分眼熟,因问顾秀,顾秀道,“是明烟的师妹,今年方出师,也算是暗河里的人,因是个生脸,用在身边不起眼。”

叶渺便点点头,不再多问了。顾秀携她坐下,左手藏在桌帐下面,轻轻扣住她的手放在膝上,叶渺怔了一下,侧头看过来,顾秀只是端了碗莲子羹慢慢啜着,对朱影问道,“京中近况如何?”

她心中好笑,也不知首相大人什幺时候多出了这种幼稚的小心思,待要抽手出来,偏偏那人又抓着不放,口中还一本正经地给朱影批复,又道,“将前两日写出来的灵脉勘探计划做个简报出来,发给……”

顾秀用食指在桌面敲了敲,一时拿不定主意,她道,“给东南研究所吧,我先前在那边设过一个灵能研究基地,且又是军用,保密上不会有问题。”

顾秀笑道,“那是否还劳叶帅替我写封信过去?”

于是完膳后她让苏恰过去将印玺拿来,和顾秀又就相关研究拟了一沓条目,林林总总也有一二十个,说起如何引灵渡海、如何布置新建的数道灵脉,两人俱是心驰意往,神采飞扬,又谈起江南如何收复,如何迁移民众、休养生息,皆是滔滔不绝,及至日头西落都不觉疲倦。

她陪了顾秀一日,心中柔情缱绻,片刻也不想分离,索性令安雀将公文手札都搬到这边来,又让苏恰为此收拾了一个带柜子的大书桌,放在与顾秀所居内间相邻的一个空室里,布置了一应的软榻客几,将墙壁打通,便于来去。海上航行的数日来,她便都住到了这边屋里。

顾秀素不是多话的人,若不谈论朝事,除了偶尔促狭她的几句外,内室总是恬静幽雅,帘帷低垂,她道,“既有屏风,还要这些纱帘做什幺?”

顾秀停下笔,将她揽进怀里,眯着眼睛笑起来,“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她道,“你要说‘重帘不卷’还能算你两分道理,说这句于情景都不合,罚你打回去重想。”

顾秀侧头想了一会儿,转而笑道,“眼下可记不起来了,近来是读不下去这些闲诗,总觉没什幺滋味。”

“是,首相大人日理万机,自然没工夫怡悦闲情,”她回了一句,顺手将顾秀的手腕捞起来,摁在桌案横搭的竹笔上,“那就好好批折子,省得又说我扰你。”

顾秀笑着将那半行字写完,“说来妬罗上次过来时还送了我一套四十卷的刻本淮海集,我也还没看几页,可见是名缰利锁,苦心劳形。”

叶渺道,“几时来的?我怎幺不记得这事?”

顾秀便笑,“四月上来的。”

叶渺心中转了一圈,登时醒悟过来。顾秀瞧她神色有趣,意有所指地道,“早知你在江北一呆就是两个月,我才不叫阁里准你督军的奏本。”

她那时自请去江北远避,实是心灰意懒下的无望之举,如今旧事重提,却已然宿愿成真,心头甜蜜,也就略过了顾秀话中的两分调侃,只是低眉微笑,“算我欠你一次好了。明年想要什幺?”

顾秀笑吟吟地道,“只要阿渺陪着我就好。”

叶渺道,“不然我还能去哪儿?这个不能算,要正经的。”

顾秀便将话题随口岔开了去。

过午时,她携顾秀在甲板上散步,隐约已能看见幽涉的九寰山。再到次日午时,船行靠岸。她将叶伊骨殖安葬入顾家祖坟之中,与阿渺同去祭拜。

上次来到这里,似乎还十六岁那一年的除夕,年终祭礼之后,父亲带着她前来祭拜,说起坟茔前的细草很好,待今年清明的时候再来种些草籽。

从前每每清明前后,父亲都带她和阿渺亲手做风筝放出去。开始是为了阿渺体弱,后来是为了父亲病体,所以这风筝多半是得她来放。放完之后,则又来母亲灵前祭拜。

她那时候总觉得这一套事情繁琐无聊至极,不若劝父亲在家好生静养,时至今日,她对着并立在此处的一对墓碑,心里止不住地思念起父亲,才似乎有些许明白为什幺他总要到这里来。

这里埋葬着他的结发妻子,他此生唯一爱过的人,哪怕只是一个衣冠冢,也是这荒凉人世间唯一的慰藉了。也许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回忆起年少轻狂,新婚燕尔的好韶光,只是韶光叹不长,阴阳隔参商。

她侧目看向阿渺,阿渺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幺,见她三拜起身,过来牵住她的手,“外面风大,回去吧。”

她回握住阿渺的手,偏头又看了一眼父亲母亲的墓碑,生前参商永隔,只有死后才能归葬在一起,实在令人悲哀。

如果换了她……她和阿渺才不要这样,她才不要像父亲一样,直到失去了一切才醒悟过来百般寻觅。最终心灰意冷抑郁成疾,以至于沉疴难愈早早崩逝。

她不会放开阿渺的手,她们会一直并肩走下去。

众人又在幽涉行宫略略休整了一两日,便起驾往归京城。公主霏天性喜好游乐,因来时匆忙,返程时沿路游赏山水,不免多耽搁些时候。叶渺虽略觉不妥,但她与公主霏并不亲近,这些又是微末小事,只问了顾秀关于各处接驾的靡费之处,念及新君初立,四处巡视一番也是好事,便不再多言。

直至渭北,公主殿下大约也是一路游山玩水得累了,虽有霆亲王远来迎驾,却也未曾再令人像先前般准备隆重,在行宫略略歇了一晚,次日上路入京,然而车马未走出十里,就骤然接到了京中辅国公谋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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